Warning: is_file():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(4096): <?xml version="1.0" encoding="utf-8"?> <!DOCTYPE html PUBLIC "-//W3C//DTD XHTML 1.1//EN" "http://www.w3.org/TR/xhtml11/DTD/xhtml11.dtd"> <html xmlns="http://www.w3.org/1999/xhtml" xml:lang="zh-TW"> <head> <title>第十二回 缺回漏目</title> <link href="stylesheet.css" type="text/css" rel="stylesheet" /> <link rel="stylesheet" type="application/vnd.adobe-page-template+xml" href="page-template.xpgt"/> </head> <body> <div> <h3>第十二回 缺回漏目</h3><br /><br />  陶百歲道:「我在少年之時,就和歸農一起做沒本錢的買賣。」眾人都知陶百歲身在綠林,是飲馬川山寨的大寨主,卻不知田歸農也曾為盜,大家互望了一眼。曹雲奇叫道:「放屁!我師父是武林豪傑,你莫瞎說八道,污了他的名頭。」<br /><br />  陶百歲厲聲道:「你瞧不起黑道上的英雄,可是黑道上的英雄還瞧不起你這種狗熊呢!我們開山立櫃,憑一刀一劍掙飯吃,比你們看家護院、保鏢做官,又差在哪裏了?」曹雲奇站起身來,欲待再辯。田青文拉拉他的衣襟,低聲道:「師哥,別爭啦,且讓他說下去。」曹雲奇一張臉脹得通紅,雙目瞪著陶百歲,緩緩坐下。<br /><br />  陶百歲大聲道:「我陶百歲自幼身在綠林,打家劫舍,從來不曾隱瞞過一字,大丈夫敢作敢當,又怕甚麼了?」苗若蘭聽他說話岔了開去,於是道:「陶伯伯,我爹爹也說,綠林中儘有英雄豪傑,誰也不敢小覷了。你請說田家叔父的事罷。」陶百歲指著曹雲奇的鼻子道:「你聽,苗大俠也這麼說,你狠得過苗大俠麼?」曹雲奇「呸」了一聲,卻不答話。<br /><br />  陶百歲胸中忿氣略舒,道:「歸農年輕時和我一起做過許多大案,到後來成婚,這才洗手不幹。他若是瞧不起黑道人物,幹麼又肯將獨生女兒許配給我孩兒?不過話又得說回來,他和我結成親家,卻也未必當真安著甚麼好心。他是要堵住我的口,要我隱瞞一件大事。<br /><br />  「那日歸農與范幫主在滄州截阻胡一刀夫婦,我是在做歸農的副手。胡一刀在大車中飛擲金錢鏢,被打中穴道的諸人之中,有一個就是我陶百歲。後來胡夫人在屋頂用白絹奪刀擲人,被拋下屋頂的諸人之中,有一個就是我陶百歲。」他說到這裏,苗若蘭不禁低的「啊」了一聲。<br /><br />  聽他又道:「胡一刀夫婦臨死的情景,我也是在場親眼所睹,那恰如苗姑娘與那平阿四所述,寶樹大師說的卻是謊話。苗姑娘問道:苗大俠若知胡一刀並非他殺父仇人,何以仍去找他比武?各位心中必想,定是寶樹心懷惡意,沒將這番話告知苗大俠了。」眾人心中正都如此想,只是礙於寶樹在座,不便有所顯示。陶百歲卻搖頭道:「錯了,錯了。想那跌打醫生閰基當時本領低微,哪敢在苗胡兩位面前弄鬼?他確是依著胡一刀的囑咐,去說了那三樁大事,只是苗大俠卻沒聽見。他去大屋之時,苗大俠有事出外,是田歸農接見。他一五一十的說給田歸農聽,歸農道:『是麼,你回去罷,我自會轉告苗大俠,你見到他時不必再提。胡一刀問起,你只說已當面告知苗大俠就是。』說著賞了他三十兩銀子。那閰基瞧在銀子面上,自然遵依。<br /><br />  「苗大俠所以再去找胡一刀比武,就因為歸農始終沒跟他提這三件大事。為甚麼不提呢?各位定想:田歸農對胡一刀心懷仇怨,想借手苗大俠將他殺了。這麼想嘛,只對了一小半。歸農確是盼胡一刀喪命,可是他更加盼望的,卻是要借胡一刀之手,將苗大俠殺了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聽到這裏,臉上都有不以為然之色,心想:「田歸農欲殺胡一刀為父報仇,自己力量不及,自盼苗大俠得勝。若他反而盼胡一刀殺死苗大俠,那豈非瘋了?」陶百歲道:「好,你們不信,我就說出其中的道理來。苗大俠的--」苗若蘭突然插口道:「陶伯伯,你不必說啦,我知道他為甚麼想害我爹爹。」<br /><br />  陶百歲道:「嗯,我還是不說的好。總而言之,他交給我一盒藥膏,叫我去設法塗在胡一刀與苗大俠比武所用的刀劍之上,我不得其便,就轉交給了那跌打醫生閰基。各位請想,胡一刀是何等的功夫,若是中了尋常毒藥,焉能立時斃命?他閰基當時只是個鄉下郎中,哪有甚麼江湖好手難以解救的毒藥?胡一刀中的是甚麼毒?那就是天龍門獨一無二的秘製毒藥了。武林人物聞名喪膽的追命毒龍錐,就全仗這毒藥而得名。」<br /><br />  餘人本來將信將疑,聽到這裏,卻已信了八九成,向阮士中、曹雲奇等天龍弟子望了幾眼,阮曹等心中惱怒,卻是不便發作。<br /><br />  陶百歲道:「那一日田歸農閉門封劍,大張宴席,請了數百名江湖上的成名英雄。我和他是兒女親家,自然早幾日就已趕到,助他料理一切。按著天龍門的規矩,北宗掌門封劍之後,天龍門的劍譜,歷祖宗牒,以及這隻鎮門之寶的鐵盒,都得交由南宗接掌。殷兄,我說得不錯罷?」殷吉點了點頭。<br /><br />  陶百歲又道:「這位威鎮天南殷吉殷大財主,是天龍門南宗掌門,他也是早幾日就已到了。田歸農是否將劍譜、宗牒、與鐵盒按照祖訓交給你,請殷兄照實說罷。」<br /><br />  殷吉咳嗽一聲,站起身來說道:「這事陶寨主不提,在下原不便與外人明言,可是中間實有許多蹺蹊之處,在下若是隱藏在心,只怕教我們北宗的諸位師兄起了疑心。那日田師兄宴客之後,退到內堂,按著歷來規矩,他就得會集南北兩宗門人,拜過闖王的神位,將鐵盒傳交在下。哪知他進了內室,始終沒再出來,一直等到半夜,外客早已散盡,青文姪女忽從內室出來對我說道,田師兄身體不適,授譜之事待明日再行。<br /><br />  「我心下好生奇怪,適才田師兄謝客敬酒,臉上沒一點疲態,怎麼突然感到不適?再說傳譜授盒,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,片刻可了,一切都已就緒,何必再等明日?莫非田師兄不肯交出鐵盒,故意拖延推諉麼?」<br /><br />  阮士中插口道:「殷師兄你這般想,那就不是了。你若單是為了受譜受盒而去,田師哥早就交給了你。你邀了許多硬手同來,顯然不安著好心。」殷吉冷笑道:「嘿,我能有甚麼壞心眼兒了?」<br /><br />  阮士中道:「你是想一等拿到譜牒鐵盒,就勒逼我們南北歸宗,讓你做獨一無二的掌門人。」<br /><br />  殷吉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天龍門分為南北二宗,原是權宜之計。當年田師兄初任北宗掌門之時,他何嘗不想歸併南宗?兄弟意欲兩宗合一,光大我門,原是一樁美事。這總比阮師兄你閣下竭力排擠雲奇、意圖自為掌門好些罷?」<br /><br />  眾人聽他們自揭醜事,原來各懷私欲,心中均感幸災樂禍。苗若蘭對這種武林中門戶宗派之爭不欲多聽,輕輕的道:「後來怎麼了?」<br /><br />  殷吉道:「我回到房裏,與我南宗的諸位師弟一商議,大家說田師兄必有他意,咱們不能聽憑欺弄,於是推我去探明真情。<br /><br />  「當下我到田師兄臥室去問候探病,青文姪女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,攔在門口,說道:『爹已睡著啦,殷叔父請回,多謝您關懷。』我見她神情有異,心想田師兄若是當真身子有甚不適,她也不用哭得這麼厲害,這中間定有古怪,當下回房待了半個時辰,換了衣服,再到田師兄房外去探病--」<br /><br />  阮士中左掌在桌上用力一拍,喝道:「嘿,探病!探病是在房外探的麼?」殷吉微微冷笑,道:「就算是我偷聽,卻又怎地?我躲在窗外,只聽田師兄道:『你不用逼我。今日我閉門封劍,當著江湖豪傑之面,將天龍北宗的掌門人傳給了雲奇,怎麼還能更改?』又聽這位七星手阮士中阮師兄說道:『我怎敢逼師哥?但想雲奇與青文做出這等事來,連孩子也生下了,我門中上上下下,哪一個還能服他?』」<br /><br />  殷吉剛說到這裏,咕咚一響,田青文連人帶椅,往後便倒,又自暈了過去。陶子安舉起單刀,迎面往曹雲奇頭頂劈下。曹雲奇手中沒有兵刃,只得舉起椅子招架。陶百歲聽得未過門的媳婦竟做下這等醜事,只惱得哇哇大叫,也舉起一張椅子,夾頭夾腦往曹雲奇頭上砸去。<br /><br />  天龍諸人原來齊心對外,但這時五人揭破了臉,竟無人過去相助曹雲奇,眼見廳上又是亂成一團。苗若蘭叫道:「大家別動手,我說,大家請坐下!」她這話中自有一種威嚴之意,不知怎的,竟是教人難以抗拒。陶子安怔了一怔,收回單刀。陶百歲兀自狂怒,揮椅猛擊。陶子安接住父親打過去的椅子,道:「爹,咱們別先動手,好教這裏各位評個是非曲直。」陶百歲聽兒子說得有理,這才住手。<br /><br />  苗若蘭道:「琴兒,你扶田姑娘到內房去歇歇。」這時田青文已慢慢轉醒,臉色慘白,低下頭自行走入內堂。眾人眼望殷吉,盼他繼續講述。<br /><br />  殷吉道:「只聽得田師兄長嘆一聲,道:『作孽,作孽!報應,報應!』他反來覆去,不住口的說『作孽,報應』,隔了好一陣,才道:『此事明天再議,你去罷。叫子安來,我有話跟他說。』」<br /><br />  殷吉向陶氏父子望了一眼,續道:「阮師兄還待爭辯,田師兄拍床怒道:『你是不是想逼死我?』阮師兄這才沒有話說,推門走出。我聽他們說的是自己家中醜事,倒跟我南宗無關,又怕阮師兄出來撞見,大家臉上不好看,當下搶先回到自己房中。」阮士中冷笑道:「那晚我和田師哥說了話出來,眼見黑影一閃,喝問:『哪個狗雜種在此偷聽?』當時沒人答話,我只道當真是狗雜種,原來卻是殷師兄,這可得罪了。」說著向殷吉一揖,他明是賠罪,實是罵人。殷吉臉色微變,但他涵養功夫甚好,回了一禮,笑道:「不知者不罪,好說好說。」<br /><br />  陶子安道:「好,現下輪到我來說啦。既然大家撕破了臉,我--我也不必再隱瞞甚麼。我--我--」說到這裏,喉頭哽咽,心情激動,竟然說不下去,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。眾人見他這樣一位氣宇昂藏的少年英雄,竟在人前示弱,心中都有些憐惜之情,於是射向曹雲奇的目光之中,自亦含著三分氣憤,三分怪責。<br /><br />  陶百歲喝道:「這般不爭氣幹甚麼?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,好在這媳婦還沒過門,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門楣。」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淚,定了定神,說道:「以前每次我到田--田伯父家中--」曹雲奇聽他稍一遲疑,對田歸農竟稱為「伯父」,不再稱他「岳父」,心中暗喜:「哼,他這小子不認青妹為妻,我正是求之不得。」只聽他續道:「青妹在有人處總是紅著臉避開,不跟我說話,可是背著在沒人的地方,咱倆總要親親熱熱的說一陣子話。我每次帶些玩意兒給她,她也總有物事給我,繡個荷包啦、做件馬甲啦,從來就短不了--」曹雲奇臉色越來越是難看,心道:「哼,還有這門子事,倒瞞得我好苦。」<br /><br />  陶子安續道:「這次田伯父閉門封劍,我隨家父興興頭頭的趕去,一見青妹,就覺得她容顏憔悴,宛似生過了一場大病。我心中憐惜,背著人安慰,問她到底生了甚麼病。她初時支支吾吾,我尋根究底細問,她卻發起怒來,搶白了我幾句,從此不再理我。<br /><br />  「我給她罵得糊塗啦,只有自個兒納悶。那日酒宴完了,我在後花園涼亭中與她撞見,只見她一雙眼哭得紅紅的,我不管甚麼,就向她陪不是,說道:「青妹,都是我不好,你就別生氣啦。」哪知她臉一沉,發作道:『哼,當真是你不好,那也罷了,偏生是別人不好,我還是死了的乾淨。』我更加摸不著頭腦,再追問幾句,她頭一撇就走了。我回房睡了一會,越想越是不安,實在不明白自己甚麼地方得罪了她,於是悄悄起來,走到她的房外,在窗上輕輕彈了三彈。往日我們相約出來會面,總用這三彈指的記號。哪知這晚我連彈了幾次,房中竟是沒半點動靜。<br /><br />  「隔了半晌,我又輕彈三下,仍是沒聽到聲息。我奇怪起來,在窗格子上一推,那窗子竟沒閂住,應手而開,房中黑漆漆的,沒瞧見甚麼。我急於要跟她說話,就從窗裏跳了進去--」曹雲奇聽到此處,醋意不可抑制,喝道:「你半夜三更的,偷入人家閨房,意欲何為?」陶子安正欲反唇相譏,苗若蘭的侍婢快嘴琴兒卻搶著道:「他們是未婚夫婦,你又管得著麼?」<br /><br />  陶子安向琴兒微一點頭,謝她相幫,接著道:「我走到她床邊,隱約見床前放著一對鞋子,當下大著膽子,揭開羅帳,伸手到被下一摸,觸手處是一個包袱般之物,青妹卻不在床上。我更是奇怪,摸一摸那是甚麼包袱,手上一涼,把我嚇了一大跳,似乎是個嬰兒。再仔細一摸,那不是嬰兒是甚麼?只是全身冰涼,早已死去多時,看來是把棉被壓在孩子身上將他悶死的。」只聽得嗆啷一響,苗若蘭失手將茶碗摔在地下,臉色蒼白,嘴唇微微發顫。<br /><br />  陶子安道:「各位今日聽著覺得驚恐,當日我黑暗之中親手摸到,更是駭異無比,險些兒叫出聲來。就在此時,房外腳步聲響,有人進來,我忙往床底下一鑽。只聽那人走到床邊,坐在床沿,嚶嚶啜泣,原來就是青妹。她把死孩子抱在手裏,不住親他,低聲道:『兒啊,你莫怪娘親手害了你的小命,娘心裏比刀割還要痛哪。只是你若活著,娘可活不成啦。娘是狠心,對不起你。』<br /><br />  「我在床下只聽得毛骨悚然,心中這才明白,原來她不知與哪個狗賊私通,生下了孩兒,竟下毒手將孩兒害死。她抱著死嬰哭一陣,親一陣,終於站起身來,披上一件披風,將嬰兒罩住,走出房去。我待她走出房門,才從床下出來,悄悄跟在她後面。那時我心裏又悲又憤,要查出與她私通的那狗賊是誰。<br /><br />  「只見她走到後園,越牆而出,我一路遠遠掇著,見她走了半里多路,到了一個墳場。她從披風下取出一把短鏟,正要掘地掩埋,忽然數丈外傳來鐵器與土石相擊之聲,深夜中竟另外也有人在掘地。她吃了一驚,急忙蹲下身子,過了好一陣,彎著腰慢慢爬過去察看。我想這必是盜墓賊在掘墳,當下也跟著過去,只見墳旁一盞燈籠發著淡淡黃光,照著一個黑影正在掘地。<br /><br />  「我凝目一瞧,這人卻非掘墳,而是在墳旁挖個土坑,也在掩埋甚麼。我心道:『這可奇了,難道又有誰在埋私生兒?』<br /><br />  「但見那人掘了一陣,從地下捧起一個長長的包裹,果真與一個嬰兒屍身相似。那人將包裹放入坑中,鏟土蓋土,回過頭來,火光下看得明白,不由得我心中一驚,原來此人非別,卻是這位迴龍劍周雲陽周師兄。」<br /><br />  周雲陽臉上本來就無血色,聽陶子安說到這裏,更是蒼白。陶子安接著道:「當時我心下疑雲大起:『難道與青妹私通的竟是這畜生?那怎麼他自己也來掩埋一個死嬰?』青妹一見是他,身子伏得更低,竟不出來與他相會。周師兄將土踏實,又鏟些青草鋪在上面,再在草上推了好多亂石,教人分辨不出,這才走開。<br /><br />  「周師兄的身形在墳堆中一消失,青妹忙掘了一坑,將死嬰埋下,隨即搬開周師兄所放的亂石,要挖掘出來,瞧他埋的是甚麼物事。我心想:『就算你不動手,我也要掘,現下倒省了我一番手腳。』青妹舉起鐵鏟剛掘得幾下,周師兄突然從墳後出來,叫道:『青文妹子,你幹甚麼?』原來他用心極細,埋下之後假裝走開,過一會卻又回來察看。青妹嚇了一跳,將鐵鏟落在地下,無話可說。<br /><br />  「周師兄冷冷的道:『青文妹子,你知道我埋甚麼,我也知道你埋甚麼。要瞞呢,大家都瞞;要揭開呢,大家都揭開。』青妹道:『好,那麼你發個誓。』周師兄當即發個毒誓,青妹跟著他也發了誓。兩人約定了,互相隱瞞,一齊回進莊去。<br /><br />  「我瞧兩人神情,似乎有甚麼私情,但又有點不像,當下悄悄跟在後面,手裏扣了餵毒的暗器,只要兩人有絲毫親暱之態,有半句教人聽不入耳的說話,我立時將他斃了。<br /><br />  「總算他運氣好,兩人從墳場回進莊子,始終離得遠遠的,一句話也沒說。青妹回到自己房裏,不斷抽抽噎噎的低聲哭泣。我站在她的窗下,思前想後,甚麼都想到了。我想闖進去一刀將她劈死,想放把火將田家莊燒成白地,想把她的醜事抖將出來讓人人知道,可又想抱著她大哭一場。終於我打定了主意:『眼下須得不動聲色,且待查明奸夫是誰再說。』<br /><br />  「我全身冰冷,回到房中,爹爹兀自好睡,我卻獨個兒站著發獃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阮師叔來叫我,說田伯父有話跟我說。我心道:『這話兒來了,且瞧他怎生說?是要我答應退婚呢,還是欺我不知,送一頂現成的綠頭巾給我戴戴?』阮師叔說夜深不陪我了,叫我自去。我生怕有甚不測,叫醒爹爹,請他防備,自己身上帶足了兵刃暗器,連弓箭也暗藏在長袍底下。<br /><br />  「到了田伯父房裏,見他躺在床上,眼睛望著床頂,獃獃的出神,手裏拿著一張白紙,竟沒覺得我進房。我咳嗽一聲,叫道:『阿爹!』他吃了一驚,將白紙藏入了褥子底下,道:『啊,子安,是你。』我心想:『明明是你叫我來的,卻這麼裝腔作勢。』但瞧他神色,卻當真是異常驚恐。他叫我閂上房門,卻又打開窗子,防備有人在窗外偷聽,這才從棉被裏拿出這隻鐵盒,交給我道:『子安,這隻鐵盒我傳了給你。我目下危在旦夕,全憑你救我一命。』」<br /></div></body></html> in /var/www/vhosts/enjoyreadinghour.com/zh.enjoyreadinghour.com/eKatab/REST.class.php on line 799
舊版雪山飛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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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缺回漏目



  陶百歲道:「我在少年之時,就和歸農一起做沒本錢的買賣。」眾人都知陶百歲身在綠林,是飲馬川山寨的大寨主,卻不知田歸農也曾為盜,大家互望了一眼。曹雲奇叫道:「放屁!我師父是武林豪傑,你莫瞎說八道,污了他的名頭。」

  陶百歲厲聲道:「你瞧不起黑道上的英雄,可是黑道上的英雄還瞧不起你這種狗熊呢!我們開山立櫃,憑一刀一劍掙飯吃,比你們看家護院、保鏢做官,又差在哪裏了?」曹雲奇站起身來,欲待再辯。田青文拉拉他的衣襟,低聲道:「師哥,別爭啦,且讓他說下去。」曹雲奇一張臉脹得通紅,雙目瞪著陶百歲,緩緩坐下。

  陶百歲大聲道:「我陶百歲自幼身在綠林,打家劫舍,從來不曾隱瞞過一字,大丈夫敢作敢當,又怕甚麼了?」苗若蘭聽他說話岔了開去,於是道:「陶伯伯,我爹爹也說,綠林中儘有英雄豪傑,誰也不敢小覷了。你請說田家叔父的事罷。」陶百歲指著曹雲奇的鼻子道:「你聽,苗大俠也這麼說,你狠得過苗大俠麼?」曹雲奇「呸」了一聲,卻不答話。

  陶百歲胸中忿氣略舒,道:「歸農年輕時和我一起做過許多大案,到後來成婚,這才洗手不幹。他若是瞧不起黑道人物,幹麼又肯將獨生女兒許配給我孩兒?不過話又得說回來,他和我結成親家,卻也未必當真安著甚麼好心。他是要堵住我的口,要我隱瞞一件大事。

  「那日歸農與范幫主在滄州截阻胡一刀夫婦,我是在做歸農的副手。胡一刀在大車中飛擲金錢鏢,被打中穴道的諸人之中,有一個就是我陶百歲。後來胡夫人在屋頂用白絹奪刀擲人,被拋下屋頂的諸人之中,有一個就是我陶百歲。」他說到這裏,苗若蘭不禁低的「啊」了一聲。

  聽他又道:「胡一刀夫婦臨死的情景,我也是在場親眼所睹,那恰如苗姑娘與那平阿四所述,寶樹大師說的卻是謊話。苗姑娘問道:苗大俠若知胡一刀並非他殺父仇人,何以仍去找他比武?各位心中必想,定是寶樹心懷惡意,沒將這番話告知苗大俠了。」眾人心中正都如此想,只是礙於寶樹在座,不便有所顯示。陶百歲卻搖頭道:「錯了,錯了。想那跌打醫生閰基當時本領低微,哪敢在苗胡兩位面前弄鬼?他確是依著胡一刀的囑咐,去說了那三樁大事,只是苗大俠卻沒聽見。他去大屋之時,苗大俠有事出外,是田歸農接見。他一五一十的說給田歸農聽,歸農道:『是麼,你回去罷,我自會轉告苗大俠,你見到他時不必再提。胡一刀問起,你只說已當面告知苗大俠就是。』說著賞了他三十兩銀子。那閰基瞧在銀子面上,自然遵依。

  「苗大俠所以再去找胡一刀比武,就因為歸農始終沒跟他提這三件大事。為甚麼不提呢?各位定想:田歸農對胡一刀心懷仇怨,想借手苗大俠將他殺了。這麼想嘛,只對了一小半。歸農確是盼胡一刀喪命,可是他更加盼望的,卻是要借胡一刀之手,將苗大俠殺了。」

  眾人聽到這裏,臉上都有不以為然之色,心想:「田歸農欲殺胡一刀為父報仇,自己力量不及,自盼苗大俠得勝。若他反而盼胡一刀殺死苗大俠,那豈非瘋了?」陶百歲道:「好,你們不信,我就說出其中的道理來。苗大俠的--」苗若蘭突然插口道:「陶伯伯,你不必說啦,我知道他為甚麼想害我爹爹。」

  陶百歲道:「嗯,我還是不說的好。總而言之,他交給我一盒藥膏,叫我去設法塗在胡一刀與苗大俠比武所用的刀劍之上,我不得其便,就轉交給了那跌打醫生閰基。各位請想,胡一刀是何等的功夫,若是中了尋常毒藥,焉能立時斃命?他閰基當時只是個鄉下郎中,哪有甚麼江湖好手難以解救的毒藥?胡一刀中的是甚麼毒?那就是天龍門獨一無二的秘製毒藥了。武林人物聞名喪膽的追命毒龍錐,就全仗這毒藥而得名。」

  餘人本來將信將疑,聽到這裏,卻已信了八九成,向阮士中、曹雲奇等天龍弟子望了幾眼,阮曹等心中惱怒,卻是不便發作。

  陶百歲道:「那一日田歸農閉門封劍,大張宴席,請了數百名江湖上的成名英雄。我和他是兒女親家,自然早幾日就已趕到,助他料理一切。按著天龍門的規矩,北宗掌門封劍之後,天龍門的劍譜,歷祖宗牒,以及這隻鎮門之寶的鐵盒,都得交由南宗接掌。殷兄,我說得不錯罷?」殷吉點了點頭。

  陶百歲又道:「這位威鎮天南殷吉殷大財主,是天龍門南宗掌門,他也是早幾日就已到了。田歸農是否將劍譜、宗牒、與鐵盒按照祖訓交給你,請殷兄照實說罷。」

  殷吉咳嗽一聲,站起身來說道:「這事陶寨主不提,在下原不便與外人明言,可是中間實有許多蹺蹊之處,在下若是隱藏在心,只怕教我們北宗的諸位師兄起了疑心。那日田師兄宴客之後,退到內堂,按著歷來規矩,他就得會集南北兩宗門人,拜過闖王的神位,將鐵盒傳交在下。哪知他進了內室,始終沒再出來,一直等到半夜,外客早已散盡,青文姪女忽從內室出來對我說道,田師兄身體不適,授譜之事待明日再行。

  「我心下好生奇怪,適才田師兄謝客敬酒,臉上沒一點疲態,怎麼突然感到不適?再說傳譜授盒,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,片刻可了,一切都已就緒,何必再等明日?莫非田師兄不肯交出鐵盒,故意拖延推諉麼?」

  阮士中插口道:「殷師兄你這般想,那就不是了。你若單是為了受譜受盒而去,田師哥早就交給了你。你邀了許多硬手同來,顯然不安著好心。」殷吉冷笑道:「嘿,我能有甚麼壞心眼兒了?」

  阮士中道:「你是想一等拿到譜牒鐵盒,就勒逼我們南北歸宗,讓你做獨一無二的掌門人。」

  殷吉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天龍門分為南北二宗,原是權宜之計。當年田師兄初任北宗掌門之時,他何嘗不想歸併南宗?兄弟意欲兩宗合一,光大我門,原是一樁美事。這總比阮師兄你閣下竭力排擠雲奇、意圖自為掌門好些罷?」

  眾人聽他們自揭醜事,原來各懷私欲,心中均感幸災樂禍。苗若蘭對這種武林中門戶宗派之爭不欲多聽,輕輕的道:「後來怎麼了?」

  殷吉道:「我回到房裏,與我南宗的諸位師弟一商議,大家說田師兄必有他意,咱們不能聽憑欺弄,於是推我去探明真情。

  「當下我到田師兄臥室去問候探病,青文姪女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,攔在門口,說道:『爹已睡著啦,殷叔父請回,多謝您關懷。』我見她神情有異,心想田師兄若是當真身子有甚不適,她也不用哭得這麼厲害,這中間定有古怪,當下回房待了半個時辰,換了衣服,再到田師兄房外去探病--」

  阮士中左掌在桌上用力一拍,喝道:「嘿,探病!探病是在房外探的麼?」殷吉微微冷笑,道:「就算是我偷聽,卻又怎地?我躲在窗外,只聽田師兄道:『你不用逼我。今日我閉門封劍,當著江湖豪傑之面,將天龍北宗的掌門人傳給了雲奇,怎麼還能更改?』又聽這位七星手阮士中阮師兄說道:『我怎敢逼師哥?但想雲奇與青文做出這等事來,連孩子也生下了,我門中上上下下,哪一個還能服他?』」

  殷吉剛說到這裏,咕咚一響,田青文連人帶椅,往後便倒,又自暈了過去。陶子安舉起單刀,迎面往曹雲奇頭頂劈下。曹雲奇手中沒有兵刃,只得舉起椅子招架。陶百歲聽得未過門的媳婦竟做下這等醜事,只惱得哇哇大叫,也舉起一張椅子,夾頭夾腦往曹雲奇頭上砸去。

  天龍諸人原來齊心對外,但這時五人揭破了臉,竟無人過去相助曹雲奇,眼見廳上又是亂成一團。苗若蘭叫道:「大家別動手,我說,大家請坐下!」她這話中自有一種威嚴之意,不知怎的,竟是教人難以抗拒。陶子安怔了一怔,收回單刀。陶百歲兀自狂怒,揮椅猛擊。陶子安接住父親打過去的椅子,道:「爹,咱們別先動手,好教這裏各位評個是非曲直。」陶百歲聽兒子說得有理,這才住手。

  苗若蘭道:「琴兒,你扶田姑娘到內房去歇歇。」這時田青文已慢慢轉醒,臉色慘白,低下頭自行走入內堂。眾人眼望殷吉,盼他繼續講述。

  殷吉道:「只聽得田師兄長嘆一聲,道:『作孽,作孽!報應,報應!』他反來覆去,不住口的說『作孽,報應』,隔了好一陣,才道:『此事明天再議,你去罷。叫子安來,我有話跟他說。』」

  殷吉向陶氏父子望了一眼,續道:「阮師兄還待爭辯,田師兄拍床怒道:『你是不是想逼死我?』阮師兄這才沒有話說,推門走出。我聽他們說的是自己家中醜事,倒跟我南宗無關,又怕阮師兄出來撞見,大家臉上不好看,當下搶先回到自己房中。」阮士中冷笑道:「那晚我和田師哥說了話出來,眼見黑影一閃,喝問:『哪個狗雜種在此偷聽?』當時沒人答話,我只道當真是狗雜種,原來卻是殷師兄,這可得罪了。」說著向殷吉一揖,他明是賠罪,實是罵人。殷吉臉色微變,但他涵養功夫甚好,回了一禮,笑道:「不知者不罪,好說好說。」

  陶子安道:「好,現下輪到我來說啦。既然大家撕破了臉,我--我也不必再隱瞞甚麼。我--我--」說到這裏,喉頭哽咽,心情激動,竟然說不下去,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。眾人見他這樣一位氣宇昂藏的少年英雄,竟在人前示弱,心中都有些憐惜之情,於是射向曹雲奇的目光之中,自亦含著三分氣憤,三分怪責。

  陶百歲喝道:「這般不爭氣幹甚麼?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,好在這媳婦還沒過門,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門楣。」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淚,定了定神,說道:「以前每次我到田--田伯父家中--」曹雲奇聽他稍一遲疑,對田歸農竟稱為「伯父」,不再稱他「岳父」,心中暗喜:「哼,他這小子不認青妹為妻,我正是求之不得。」只聽他續道:「青妹在有人處總是紅著臉避開,不跟我說話,可是背著在沒人的地方,咱倆總要親親熱熱的說一陣子話。我每次帶些玩意兒給她,她也總有物事給我,繡個荷包啦、做件馬甲啦,從來就短不了--」曹雲奇臉色越來越是難看,心道:「哼,還有這門子事,倒瞞得我好苦。」

  陶子安續道:「這次田伯父閉門封劍,我隨家父興興頭頭的趕去,一見青妹,就覺得她容顏憔悴,宛似生過了一場大病。我心中憐惜,背著人安慰,問她到底生了甚麼病。她初時支支吾吾,我尋根究底細問,她卻發起怒來,搶白了我幾句,從此不再理我。

  「我給她罵得糊塗啦,只有自個兒納悶。那日酒宴完了,我在後花園涼亭中與她撞見,只見她一雙眼哭得紅紅的,我不管甚麼,就向她陪不是,說道:「青妹,都是我不好,你就別生氣啦。」哪知她臉一沉,發作道:『哼,當真是你不好,那也罷了,偏生是別人不好,我還是死了的乾淨。』我更加摸不著頭腦,再追問幾句,她頭一撇就走了。我回房睡了一會,越想越是不安,實在不明白自己甚麼地方得罪了她,於是悄悄起來,走到她的房外,在窗上輕輕彈了三彈。往日我們相約出來會面,總用這三彈指的記號。哪知這晚我連彈了幾次,房中竟是沒半點動靜。

  「隔了半晌,我又輕彈三下,仍是沒聽到聲息。我奇怪起來,在窗格子上一推,那窗子竟沒閂住,應手而開,房中黑漆漆的,沒瞧見甚麼。我急於要跟她說話,就從窗裏跳了進去--」曹雲奇聽到此處,醋意不可抑制,喝道:「你半夜三更的,偷入人家閨房,意欲何為?」陶子安正欲反唇相譏,苗若蘭的侍婢快嘴琴兒卻搶著道:「他們是未婚夫婦,你又管得著麼?」

  陶子安向琴兒微一點頭,謝她相幫,接著道:「我走到她床邊,隱約見床前放著一對鞋子,當下大著膽子,揭開羅帳,伸手到被下一摸,觸手處是一個包袱般之物,青妹卻不在床上。我更是奇怪,摸一摸那是甚麼包袱,手上一涼,把我嚇了一大跳,似乎是個嬰兒。再仔細一摸,那不是嬰兒是甚麼?只是全身冰涼,早已死去多時,看來是把棉被壓在孩子身上將他悶死的。」只聽得嗆啷一響,苗若蘭失手將茶碗摔在地下,臉色蒼白,嘴唇微微發顫。

  陶子安道:「各位今日聽著覺得驚恐,當日我黑暗之中親手摸到,更是駭異無比,險些兒叫出聲來。就在此時,房外腳步聲響,有人進來,我忙往床底下一鑽。只聽那人走到床邊,坐在床沿,嚶嚶啜泣,原來就是青妹。她把死孩子抱在手裏,不住親他,低聲道:『兒啊,你莫怪娘親手害了你的小命,娘心裏比刀割還要痛哪。只是你若活著,娘可活不成啦。娘是狠心,對不起你。』

  「我在床下只聽得毛骨悚然,心中這才明白,原來她不知與哪個狗賊私通,生下了孩兒,竟下毒手將孩兒害死。她抱著死嬰哭一陣,親一陣,終於站起身來,披上一件披風,將嬰兒罩住,走出房去。我待她走出房門,才從床下出來,悄悄跟在她後面。那時我心裏又悲又憤,要查出與她私通的那狗賊是誰。

  「只見她走到後園,越牆而出,我一路遠遠掇著,見她走了半里多路,到了一個墳場。她從披風下取出一把短鏟,正要掘地掩埋,忽然數丈外傳來鐵器與土石相擊之聲,深夜中竟另外也有人在掘地。她吃了一驚,急忙蹲下身子,過了好一陣,彎著腰慢慢爬過去察看。我想這必是盜墓賊在掘墳,當下也跟著過去,只見墳旁一盞燈籠發著淡淡黃光,照著一個黑影正在掘地。

  「我凝目一瞧,這人卻非掘墳,而是在墳旁挖個土坑,也在掩埋甚麼。我心道:『這可奇了,難道又有誰在埋私生兒?』

  「但見那人掘了一陣,從地下捧起一個長長的包裹,果真與一個嬰兒屍身相似。那人將包裹放入坑中,鏟土蓋土,回過頭來,火光下看得明白,不由得我心中一驚,原來此人非別,卻是這位迴龍劍周雲陽周師兄。」

  周雲陽臉上本來就無血色,聽陶子安說到這裏,更是蒼白。陶子安接著道:「當時我心下疑雲大起:『難道與青妹私通的竟是這畜生?那怎麼他自己也來掩埋一個死嬰?』青妹一見是他,身子伏得更低,竟不出來與他相會。周師兄將土踏實,又鏟些青草鋪在上面,再在草上推了好多亂石,教人分辨不出,這才走開。

  「周師兄的身形在墳堆中一消失,青妹忙掘了一坑,將死嬰埋下,隨即搬開周師兄所放的亂石,要挖掘出來,瞧他埋的是甚麼物事。我心想:『就算你不動手,我也要掘,現下倒省了我一番手腳。』青妹舉起鐵鏟剛掘得幾下,周師兄突然從墳後出來,叫道:『青文妹子,你幹甚麼?』原來他用心極細,埋下之後假裝走開,過一會卻又回來察看。青妹嚇了一跳,將鐵鏟落在地下,無話可說。

  「周師兄冷冷的道:『青文妹子,你知道我埋甚麼,我也知道你埋甚麼。要瞞呢,大家都瞞;要揭開呢,大家都揭開。』青妹道:『好,那麼你發個誓。』周師兄當即發個毒誓,青妹跟著他也發了誓。兩人約定了,互相隱瞞,一齊回進莊去。

  「我瞧兩人神情,似乎有甚麼私情,但又有點不像,當下悄悄跟在後面,手裏扣了餵毒的暗器,只要兩人有絲毫親暱之態,有半句教人聽不入耳的說話,我立時將他斃了。

  「總算他運氣好,兩人從墳場回進莊子,始終離得遠遠的,一句話也沒說。青妹回到自己房裏,不斷抽抽噎噎的低聲哭泣。我站在她的窗下,思前想後,甚麼都想到了。我想闖進去一刀將她劈死,想放把火將田家莊燒成白地,想把她的醜事抖將出來讓人人知道,可又想抱著她大哭一場。終於我打定了主意:『眼下須得不動聲色,且待查明奸夫是誰再說。』

  「我全身冰冷,回到房中,爹爹兀自好睡,我卻獨個兒站著發獃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阮師叔來叫我,說田伯父有話跟我說。我心道:『這話兒來了,且瞧他怎生說?是要我答應退婚呢,還是欺我不知,送一頂現成的綠頭巾給我戴戴?』阮師叔說夜深不陪我了,叫我自去。我生怕有甚不測,叫醒爹爹,請他防備,自己身上帶足了兵刃暗器,連弓箭也暗藏在長袍底下。

  「到了田伯父房裏,見他躺在床上,眼睛望著床頂,獃獃的出神,手裏拿著一張白紙,竟沒覺得我進房。我咳嗽一聲,叫道:『阿爹!』他吃了一驚,將白紙藏入了褥子底下,道:『啊,子安,是你。』我心想:『明明是你叫我來的,卻這麼裝腔作勢。』但瞧他神色,卻當真是異常驚恐。他叫我閂上房門,卻又打開窗子,防備有人在窗外偷聽,這才從棉被裏拿出這隻鐵盒,交給我道:『子安,這隻鐵盒我傳了給你。我目下危在旦夕,全憑你救我一命。』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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