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arning: is_file():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(4096): <?xml version="1.0" encoding="utf-8"?> <!DOCTYPE html PUBLIC "-//W3C//DTD XHTML 1.1//EN" "http://www.w3.org/TR/xhtml11/DTD/xhtml11.dtd"> <html xmlns="http://www.w3.org/1999/xhtml" xml:lang="zh-TW"> <head> <title>第五回 舟中喋血</title> <link href="stylesheet.css" type="text/css" rel="stylesheet" /> <link rel="stylesheet" type="application/vnd.adobe-page-template+xml" href="page-template.xpgt"/> </head> <body> <div> <h3>第五回 舟中喋血</h3><br /><br />  這一問代眾人說出了心頭之話。群豪捨命爭奪鐵盒,有人還因此喪生,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藏有重寶之外,沒有一個說得出原委,當下一齊望著寶樹,盼他解釋。<br /><br />  寶樹道:「好,事已至此,急也無用。大家開誠佈公說個明白,齊心合力,也許能籌得下山之策,若是自相火併殘殺,只有死得更快,正好中了飛狐的奸計。」群豪轟然稱是,團團坐下。此時山上寒氣漸增,于管家命人在爐中升起一堆猛火。各人靜聽寶樹說話。<br /><br />  寶樹端起蓋碗,喝了一口茶,先讚聲:「好茶!」這才說道:「此事當真說來話長。咱們先看看盒中的寶刀可好?」眾人一齊叫好。寶樹將鐵盒遞給曹雲奇,說道:「閣下是天龍北宗掌門,請打開給大家瞧瞧。」<br /><br />  曹雲奇想起陶子安曾從盒中射出短箭,傷人性命,只怕鐵盒內更藏有甚麼暗器,雙手將盒子接過,卻不敢去揭盒蓋。寶樹微笑望著他,一語不發。眾人見那盒子鐵鏽斑斕駁雜,腐蝕得凹凹凸凸,顯是百年以上的古物,卻也不見有何異處。曹雲奇心想:「我若不敢動手開盒,豈不教陶子安這賊小覷了。」一咬牙,伸右手去揭盒蓋。哪知一揭之下,盒蓋紋絲不動。他凝目一看,盒上並無鎖孔鈕絆,不知何以竟揭它不開。當下雙手加勁,那鐵盒宛似用一塊生鐵鑄成,全無動靜。<br /><br />  田青文見他脹得滿臉通紅,知道盒中必有機括,如此蠻開硬揭非但無用,只怕反而受傷,低聲道:「周師哥,你來開罷。」周雲陽神色躊躇道:「我--我不知--」田青文接過鐵盒,放在他的手中,柔聲道:「我知道你會的。」周雲陽推辭不得,將鐵盒放在桌上,伸手摸著盒蓋,不向上揭,反而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,又伸拇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,啪的一聲,盒蓋彈了開來。<br /><br />  阮士中與曹雲奇同時向他橫了一眼,心中嘀咕:「他怎能識得開啟此盒?」立即轉頭望盒,只見盒中果然是一柄單刀,套在鞘中。<br /><br />  寶樹伸手拿起單刀,指著刀鞘上刻著的一行字道:「眾位請看。」只見那刀鞘上生滿銅綠鐵鏽,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把舊刀,鞘身刻著兩行字道:<br /><br />  「殺一人如殺我父,淫一人如淫我母。」<br /><br />  這十四個字極為平易淺白,卻自有一股豪意俠氣,躍然而出。<br /><br />  寶樹道:「各位可知這十四個字的來歷麼?」眾人都道:「不知。」寶樹道:「這是李闖王所下的軍令,這一柄刀,就是李闖王當年指揮百萬大軍、轉戰千里的軍刀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一聽,一齊離席而起,望著寶樹,心中都是將信將疑。此時距李闖王已有一百餘年,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,闖王的聲威仍是顯赫無比。<br /><br />  寶樹橫捧單刀,說道:「各位若是不信,請看此面。」說著將刀鞘翻了過來。只見這一面刻著闖王李三個大字,群豪俱各驚服。<br /><br />  寶樹又道:「當年九十八寨響馬、二十四家寨主結義起事,群推李自成為大元帥,稱為闖王,轉戰十餘載,終於攻破北京,建大順國號。崇禎皇帝迫得吊死煤山。若非漢奸吳三桂賣國,引清兵入關,這天下就是姓李的了。自古草莽英雄,未有如闖王這般成大事的。」他嘆了一口氣道:「唉,只可惜他做不到一個多月皇帝。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闖王破北京,四月十二日出京迎戰清兵,月底兵敗西奔。這江山從此淪入異族之手,我大漢百姓受難無窮。」(闖王破北京原委詳見拙作《碧血劍》第五集。)<br /><br />  劉元鶴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「這和尚好大膽,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。」寶樹緩緩還刀入盒,說道:「闖王與吳三桂大戰時中箭重傷,自河南退到湖廣,將士自相殘殺,部屬星散。後來一路退到武昌府通山縣九宮山,敵兵重重圍困,數次衝殺不出,終於英雄到了末路。」<br /><br />  苗若蘭望著盒中軍刀,想像闖王當年的英烈雄風,不禁神往,待想到他兵敗身死,又自黯然。<br /><br />  寶樹道:「闖王身邊有四位衛士,個個武藝高強,一直赤膽忠心的保他。這四位衛士一個姓胡,一個姓苗,一個姓范,一個姓田,各有各的絕藝,軍中稱為胡苗范田。」殷吉、田青文等心思機敏,一聽到「胡苗范田」四字,已知這四位衛士必與今日之事有重大關連。田青文斜眼望了苗若蘭一眼,只見她拿著一根撥火棒輕輕撥著爐中炭火,兀自出神,她白玉般的臉頰被火光一映,微現紅暈。<br /><br />  寶樹的目光卻盯在劉元鶴臉上,聲音突轉嚴峻,說道:「這四大衛士跟著闖王出生入死,不知經歷過多少艱險,也不知救過闖王多少次性命。闖王自將他們待作心腹。這四人之中,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強,人最能幹,闖王軍中稱他為飛天狐狸!」眾人聽到這裏,不由自主都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<br /><br />  寶樹不理眾人,自管自說他的故事:「闖王被圍在九宮山上,危急萬分,眼見派出去求援的使者一到山腳,就被敵軍截住殺害,只得派姓苗、姓范、姓田的三名衛士在黑夜中衝出去求救。那姓胡的孤身留下保衛闖王。哪知等到苗范田三衛士從三處領得援軍前來救駕,闖王卻已被害身死了。<br /><br />  「三衛士大哭了一場,那姓田的當場就要自刎殉主。但另外兩名衛士說道:該當先報這血海深仇。三人在九宮山四下裏細細打聽闖王當日殉難的詳情,看來那姓胡的衛士似乎尚在人間。三人心想此人武藝蓋世、足智多謀,若得有他主持,闖王大仇可復。當下分頭探訪他的下落。」<br /><br />  寶樹喝了一口茶,接著道:「武林中故老相傳,只因這番找尋,生出一場軒然大波。苗范田三位日後將當時情景,都詳詳細細說給了自己的兒子聽,並立下一條家訓,每一代都須將這番話傳給後嗣,好教苗范田三家子孫,世世代代不忘這件事。」他說到這裏,眼望苗若蘭道:「老衲是外人,只知道個大略。苗姑娘若肯給咱們說說這故事,定比老衲說的強得多。」<br /><br />  苗若蘭眼睛望著火盆,說道:「當我七歲那一年,有一晚見爹爹在磨洗一柄長劍。我說我怕刀劍,要爹爹收起了別玩。爹說這柄劍還得殺一個人,才能收起永遠不用。我摟住他脖子,求他不要殺人,他就跟我說了一個故事。<br /><br />  「他說許多許多年以前,老百姓都窮得沒飯吃、沒衣穿,大家只好拿樹皮草根來吃。很多人都餓死了,做媽媽的沒飯吃,生不出奶,許多小孩子也都在媽媽懷裏餓死了。可是官府還是要向老百姓徵糧,財主還要向窮人逼租逼債。老百姓拿不出,又有許多人給官府殺了,給財主捉去關起來。爹爹教我唱了一個歌兒,說是那時候一位文武雙全的公子作的。要不要我唸出來啊?」<br /><br />  眾人齊聲道:「請姑娘唸。」寶樹聽她說「文武雙全的公子」七字,知道必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將李岩,只聽她唸道:<br /><br />  「年來蝗旱苦頻仍,嚼嚙禾苗歲不登。米價升騰增數倍,黎民處處不聊生。<br /><br />  草根木葉權充腹,兒女呱呱相向哭。釜甑塵飛爨絕煙,數日難求一餐粥。<br /><br />  官府徵糧縱虎差,豪家索債如狼豺。可憐殘喘存呼吸,魂魄先歸泉壤埋。<br /><br />  骷髏遍地積如山,業重難過飢餓關。能不教人數行淚?淚灑還成點血斑。」<br /><br />  此時正當乾隆中葉,雖稱太平盛世,可是每年水災旱災,生民疾苦,比之歌中所述,其實也好不了多少。<br /><br />  眾人聽她一字一句,唸得字正腔圓,聲音充滿了淒楚之情,想起自己在江湖上的所見所聞,都不禁聳然動容。<br /><br />  苗若蘭道:「我爹爹說,到後來老百姓實在再也捱不下去了,終於有一位大英雄出來,領著他們打到北京。但可惜這位英雄沒多久就給奸人害死。他手下的三位衛士於是去找尋另一個衛士,想請他出個主意,給這位大英雄和天下的老百姓報仇。<br /><br />  「這時候異族人來做了皇帝,到處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,這三個衛士沒法安身,只得喬裝。一個扮成賣藥的江湖郎中,一個扮成叫化子,另一個力氣最大,就扮成了腳伕。他們和那第四個衛士是結義兄弟,數十年來同甘共苦,真比親兄弟還要好。他們時時刻刻想念他,但找了七八年沒半點音訊,想來他一定是在保護那位大英雄的時候戰死了,三個人都是十分傷心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聽她說話的語氣聲調,就似是給小孩子講故事一般,料是學著當年父親的口吻,都想金面佛是當代大俠,原來對女兒卻是這般溫柔慈愛。只聽她說道:「再過幾年,他們決定不再尋訪這位義兄了。三人一商量,都說害死大英雄的那個漢奸現在封了王,在雲南享福,決意去刺死他,好替大英雄和義兄報仇。於是三個人動身到雲南去。」劉元鶴、熊元獻師兄弟對望了一眼,心知她所說的漢奸,就是爵封平西王的吳三桂。<br /><br />  苗若蘭又道:「三人到了昆明,在大漢奸所居的五華宮前後探訪明白,到三月初五那天晚上,三人帶了兵刃暗器,越牆進宮。那大漢奸防備得非常周密,三個人剛到寢宮外面,就給侍衛發覺了。那三人武藝高強,一動手,宮中二十多個侍衛或死或傷,阻擋不住,終於被他們衝進了寢宮。眼見那大漢奸逃走不了,哪知旁邊突然閃出一人,擋在大漢奸面前。三人一看,不禁大吃一驚,原來這人就是他們尋訪了十年的義兄。這人武功比他們高,保護著大漢奸,不許三人殺他。三個人又驚又怒,和他動起手來。不久外面又湧進數十名侍衛,三人寡不敵眾,只得逃走。那位扮成腳伕的衛士卻失手被擒。<br /><br />  「大漢奸親自審問。腳伕公公自然一句話不說,被大漢奸打折了雙腿,關在牢裏。那個義兄大概想想不好意思,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來。腳伕公公與郎中公公、化子公公會面後,三個人抱頭痛哭,真想不到這個結義兄長居然會變節投敵。三人暗中再一打聽,竟查出一件更教人痛恨萬分的事來,原來這義兄在三人下山求救之後,等了幾天不見援兵,竟親手將大英雄害死,向漢奸投降。那漢奸封了他一個大官,現在已做到提督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聽到這裏,臉上一齊變色。他們都曾聽說闖王是在九宮山被手下叛軍所害,卻不知兇手竟是他的心腹衛士。苗若蘭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三個人訪查確實,決意去跟他算帳。只是三人本就難以勝他,現下腳伕公公受了傷,更是不能敵。正在躊躇,忽然那義兄派人送來一封信,約三人三月十五晚間在滇池飲酒。<br /><br />  「三人知他必有詭計,但想他對三人的住處動靜知道得清清楚楚,在此處他大權在握,要避也避不了。事已至此,就是龍潭虎穴,也只好去闖。到了那日,三人身上暗帶兵刃,到滇池邊赴約。只見他早在那裏等候,孤身一人,並沒帶親隨衛兵,穿的也只是一身粗布青衣,就和當年四人同在軍中時所穿的一樣。四人在小酒店裏買了些熟肉、燒雞、饅頭,打了十幾斤白酒,上船到滇池中賞月飲酒。<br /><br />  「四人一面喝酒,一面說些少年時同在軍中的豪事勝概。那三人見他絕口不提那位大英雄的名字,也就忍著不說。但見他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,眼見月至中天,他仰天叫道:『三位兄弟,咱們久別重逢,我今日好歡喜啊!』」<br /><br />  這樣一句豪氣奔放的話,從一個溫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說出來,未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,可是眾人為故事中四個人當時外張內弛的情勢所懾,皆未在意。只聽她又道:「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,冷笑道:『你做了大官,身享榮華富貴,自然歡喜。只不知元帥爺現下心中如何?』那位大英雄後來做了皇帝,不過四個衛士一直叫他作元帥爺。<br /><br />  「那義兄嘆了口氣道:『唉,元帥爺定然寂寞得緊。待此間大事一了,我就指點三位兄弟去見他。』三人一聽,個個怒氣沖天,心道:『好哇,你還要殺害我們三人,叫我們去陰世去和元帥爺相會。』腳伕公公伸手入懷,就要去摸刀子。郎中公公向他使個眼色,提起酒壺向義兄斟了杯酒。說道:『那日九宮山頭別後,元帥爺到底怎樣了?』那義兄雙眉一揚,道:『今日約三位兄弟來此,就是要說這回事。』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後一指,叫道:『咦,那是誰來了?』<br /><br />  「那義兄回過頭去看,叫化公公與郎中公公雙刀齊出,一刀砍斷了他的右臂,一刀斬在他背心,深入數寸。那義兄大叫一聲,回過頭來,倏伸左臂,將兩人刀子奪下,拋入了滇池之中,手掌一探,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,臉色蒼白,喝道:『咱們四人義結金蘭,幹麼施暗算害我?』郎中公公被他這一抓,登時動彈不得。腳伕公公挺刀叫道:『你害死元帥爺,賣主求榮,還有臉提到義氣兩字?』<br /><br />  「那義兄陡起一腳,將他手中刀子踢飛,大笑道:『好,好!有義氣,有義氣。』三人見他一臂被斬,身受重傷,竟然還是如此神勇,不禁都驚得獃了。那義兄笑聲甫畢,忽然流下淚來,說道:『可惜,可惜我大事不成!』隨即放鬆了郎中公公。叫化公公怕他忽施毒手,猛出一拳,正中他的胸膛。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,力道驚人,那義兄『哇』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,忽地提起左掌,擊在船舷之上,只擊得木屑紛飛,船舷缺了一塊。他苦笑道:『我雖受重傷,要殺卻你們,仍是易如反掌。但你們是我好兄弟,我怎捨得啊!』<br /><br />  「那三人一齊退在船梢,並肩而立,防他暴起傷人。那義兄嘆道:『今日之事,千萬不可洩露。若是給我兒子知道,你們三個不是他的對手。我當自刎而死,以免你們負個戕害義兄的惡名。』說著抽出單刀,在頸中一割,一跤俯跌下去。腳伕公公心中忽然不忍,搶上去扶住,叫道:『大哥!』那義兄道:『好兄弟,做哥哥的去了。元帥爺的軍刀大有關係,他--他老人家是在石門峽--』這句話沒說完,咽喉流血,死在船中。<br /><br />  「三人望著他的屍身,又是難過,又是痛快,只見他用來自刎的那柄刀上刻著十四個字,認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軍刀了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聽到此處,眼光一齊轉過去望著寶樹手中的那柄單刀。劉元鶴忽然搖頭道:「我不信。」陶百歲怒喝:「你知道甚麼?」劉元鶴道:「那李自成流血千里,殺人如麻,怎麼會下這十四字軍令?」眾人愕然不知所對,于管家接口道:「闖王殺人如麻,是誰見來?」劉元鶴道:「人人都這般說,難道是假?」于管家道:「你們居官之人,自然說他胡亂殺人。其實闖王為民請命,殺的只是貪官污吏、土豪劣紳。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。『殺一人如殺我父』之令,是不許部屬妄殺一個好人,這話一些兒也不錯。」劉元鶴欲待再辯,但見他英氣逼人,頓然住口不說。熊元獻意欲打開僵局,道:「苗姑娘,後來怎樣?請你說下去。」<br /><br />  苗若蘭道:「腳伕公公說道:『他說元帥爺在石門峽,那是甚麼意思?』郎中公公道:『難道他說元帥爺葬在石門峽?』叫化公公搖頭道:『這人奸惡之極,臨死還要騙人。』原來大英雄死後,那漢奸將他的遺體送到北京去領賞,皇帝將他首級掛在城門上號令示眾。三名衛士冒了奇險將首級盜來,早已葬在一個險峻萬分、人跡不到的處所。那義兄說他在石門峽,三人自然不信。<br /><br />  「三人殺了義兄後,又去行刺那個漢奸,但那漢奸防範周密,數次行刺都不成功,而他們大義殺兄的事卻在江湖上傳開來了。武林中的英雄好漢聽到,都翹起大拇指,讚一聲:『殺得好!』這消息傳到了那義兄的家鄉,他兒子十分悲傷,就趕到昆明來替父親報仇。」<br /><br />  寶樹接口道:「那做兒子的這就不是了。雖然古語說父仇不共戴天,但他父親做了奸惡之事,人人得而誅之,這仇不報也罷。」苗若蘭道:「我爹當時也這樣說,可是那兒子卻不是這麼想。他到了昆明,不久就在一座破廟之中找到三人。那三人一見到他,臉色大變,當即動起手來。這兒子武功得到父親真傳,那三人果然不是他的對手,鬥了不到半個時辰,三人被他一一打倒。<br /><br />  「那兒子道:『三位叔叔,我爹爹忍恥負辱,甘願背一個賣主求榮的惡名,你們哪裏懂得其中深意?瞧著你們和我爹爹結義一場,今日饒了你們性命。快快回家去理後事,明年三月十五,是我爹爹死忌,我當來登門拜訪。』他說完這番話後,奪了那大英雄的軍刀,揚長而去。<br /><br />  「這時已是隆冬,那三人當即北上,將三家的家屬聚在一起,詳詳細細的將當日舟中喋血之事說了,大家都道:『他害死大英雄,保護大漢奸,自己又做異族人手下的大官,還能有甚麼深意?他兒子強辭狡辯,說出來連小孩子也騙不過。』江湖朋友得到訊息,紛紛趕來仗義相助,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,那兒子果然孤身趕到。」<br /><br />  田青文忽然輕輕說道:「今日也是三月十五。」她這句話聲音輕微,但眾人聽了,心中都是不由得一震,隨即想到余管家曾說,那雪山飛狐今日也要孤身前來尋仇,苗若蘭所說的,已是百餘年前之事,難道兩者之間,竟有甚麼關連麼?<br /><br />  眾人眼望苗若蘭,等她繼續述說,卻見琴兒捧了一個套著錦緞套子的白銅小火爐,放在她的懷裏。苗若蘭低聲道:「給我點一盤香。」琴兒答應了,不一會捧來一個白玉香爐,放在小姐身旁的几上。只見一縷青煙,從香爐頂上彫著的鳳凰嘴中裊裊吐出,隨即聞到淡淡的幽香,似蘭非蘭,似麝非麝,胸中甚是舒泰。苗若蘭卻道:「我一個兒在房中,可以點這素馨,這裏人多,怎麼又點這個?」<br /><br />  琴兒笑道:「我當真糊塗啦。」捧起香爐,去換了一盤香出來。<br /><br />  苗若蘭道:「這裏風從北來,北邊雖然沒窗,但山頂風大,總有些風兒漏進來。你瞧這香爐放對了麼?」琴兒一笑,將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,又給小姐泡了一杯新茶,這才走開。<br /><br />  眾人都想:「金面佛苗人鳳枉稱一代大俠,卻把個女兒嬌縱得這般模樣。」只見她慢慢拿起蓋碗,揭開蓋子瞧了瞧碗中的茶葉與玫瑰花,輕輕啜了一口,緩緩放下,眾人只道她要說了,哪知她道:「我有些兒頭痛,要進去休息一會,諸位伯伯叔叔請寬坐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入內去了。<br /><br />  眾人相顧啞然,曹雲奇第一個忍耐不住,正要發作,田青文向他使個眼色。曹雲奇話到口邊,又嚥了下去。苗若蘭進去不久,隨即出來,只見她換了一件淡綠皮襖,一條灰色百摺裙,臉上洗去了初上山時的脂粉,更顯淡雅宜人,風致天然。原來她並非當真頭痛,卻是去換衣洗臉。<br /><br />  琴兒跟隨在後,拿了一個銀狐墊子放在椅上。苗若蘭慢慢坐下,這才啟朱唇、發皓齒,緩緩說道:「這天晚上,郎中公公家裏大開筵席,請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傑,靜候那義兄的兒子到來。喝酒喝到初更時分,只聽得托的一聲響,筵席前多了一人。廳上好手甚多,卻沒一個瞧清楚他是怎麼進來的。只見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,身穿粗布麻衣,頭戴白帽,手裏拿著一跟哭喪棒,背上斜插單刀。他不理旁人,逕向郎中、叫化、腳伕三位公公說道:『三位叔父,請借個僻靜處所說話。』<br /><br />  「三位公公尚未答話,峨嵋派的一位前輩英雄叫道:『男子漢大丈夫,有話要說便說,何須鬼鬼祟祟?你父賣主求榮,我瞧你也非善類,定是欲施奸計。三位大哥,莫上了這小賊的當。』只聽得啪啪啪、啪啪啪六聲響,那人臉上吃了六記耳光,哇的一聲口吐鮮血,數十枚牙齒都撒在地下。<br /><br />  「席上群豪一齊站起,驚愕之下,大廳中百餘人竟爾悄無聲息,均想: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?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創,嚇得話也說不出口。那兒子縱上前去打人時群豪並未看清,退回原處時仍是一幌即回,這一瞬之間倏忽來去,竟似並未移動過身子。那三位公公與他父親數十年同食共宿,知道這是他家傳的百變鬼影之技,只是他青出於藍,似乎猶勝乃父。那兒子道:『三位叔叔,若是我要相害,在昆明古廟中何必放手?現下我有幾句要緊話說,旁人聽了甚是不便。』<br /><br />  「三人一想不錯。那郎中公公當下領他走進內堂的一間小房。大廳上百餘位英雄好漢停杯相顧,側耳傾聽內堂動靜。約莫過了一頓飯功夫,四人相偕出來。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個四方揖,說道:『多謝各位光臨,足見江湖義氣。』群雄正要還禮,卻見他橫刀在頸中一劃,登時自刎而死。群雄大驚,待要搶上去救援,卻見叫化公公與腳伕公公搶過刀來,先後自刎。這個奇變來得突然之極,群雄中雖有不少高手,卻沒一個來得及阻攔。那義兄的兒子跪下來向三個屍體拜了幾拜,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單刀,一躍上屋。群雄大叫:『莫走了奸賊!』紛紛上屋追趕,但見微風動樹,明月在天,那人早已不見了蹤影。<br /><br />  「三位公公的子女抱著父親的屍身,放聲大哭。群雄探詢三人的家屬奴僕,竟沒一個,得知這四人在密室中說些甚麼,更不知那兒子施了甚麼奸計,逼得三人當眾自殺。群雄見這三位英雄屍橫當地,個個氣憤填膺,立誓要替三人報仇。<br /><br />  「只是那兒子從此銷聲匿跡,不知躲在何處。那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撫養成人。得從名師,都學成一身驚人的武功。群雄憐他們的父親仗義報主,卻落得慘遭橫禍,是以各傳絕藝。三家子女博採眾師之長,到後來融會貫通,卓然各自成家。」她說到這裏,輕輕嘆了口氣,喟然道:「他們武功越強,報仇之心愈切。這武功到底對人是禍是福,我可實在想不明白。」<br /><br />  寶樹見她望著爐火只是出神,眾人卻急欲傾聽下文,於是接口道:「苗姑娘這故事說得極是動聽。她雖不提名道姓,各位自亦知道故事中的義兄是闖王第一衛士飛天狐狸,那郎中公公姓苗,化子公公姓范,腳伕公公姓田。三家後人學得絕技後各樹一幟,苗家武功稱為苗家劍,姓范的成為興漢丐幫,姓田的到後來建立了天龍門。」阮士中、殷吉等雖是天龍前輩,但本門的來歷卻到此刻方知,不由得暗自慚愧。<br /><br />  寶樹又道:「這苗范田三家後代,數十年後終於找到了那姓胡的兒子。此時他精力就衰,武功已遠遠不及當年,當被三家逼得自殺。從此四家後人輾轉報復,百餘年來,沒一家的子孫能得善終,我自己就親眼見過這四家後人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。」<br /><br />  苗若蘭抬起頭來,望著寶樹道:「大師,這故事我知道,你別說了。」寶樹道:「這些朋友們卻不知道,你說給大夥兒聽罷。」苗若蘭搖頭道:「那一年爹爹跟我說了這四位公公的故事之後,接著又說了一個故事。他說為了這件事,他迫得還須殺一個人,須得磨利那柄劍。只是這故事太悲慘了,我一想起心裏就難受,真願我從來沒聽爹說過。」她沉默了半晌,道:「這件事發生的時候,還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。不知那個可憐的孩子怎樣了,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著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她所說的「可憐孩子」是甚麼人,又怎與眼前之事有關?眾人望望苗若蘭,又望望寶樹,靜待兩人之中任誰來解開這個疑團。忽然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個僕人說道:「小姐,你好心有好報,那個可憐的孩子想來定是好好活著。」聽他話聲音,甚是嘶啞。<br /><br />  眾人一齊轉頭望他,只見,這僕人頭髮蒼蒼,年紀已老,缺了一條右臂,用左手托著茶盤,一個大刀疤從右眉起斜過鼻子,一直延到左邊嘴角。眾人心想:「此人受此重傷,居然還能挨了下來?實是不易。」苗若蘭嘆道:「我聽了爹爹講的故事之後,常常暗中祝告,求老天爺保佑這孩子長大成人。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學武,要像我這樣,一點武藝也不會才好。」<br /><br />  眾人一怔,都感奇怪:「瞧她這副文雅秀氣的樣兒,自是不會武藝,但她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大俠的愛女,難道她父親竟不傳授一兩手絕技給她?」苗若蘭一見眾人臉色,已知大家心意,說道:「我爹說道,百餘年來,胡苗范田四家子孫怨怨相報,沒一代能得善終,任他武藝如何高強,一生不是忙著去殺人報仇,就是防人前來報仇。一年之中,難得有幾個月安樂飯吃,每每到了七八十歲的高齡,還是給仇家一刀殺死。學了武藝非但不能防身,反足以致禍。所以我爹立下一條家訓,自他以後,苗門的子孫不許學武。他也絕不收一個弟子。我爹說道:縱然他將來給仇人害死,苗家子弟不會武藝,自然無法給他報仇,那麼這百餘年來愈積愈重的血債,愈來愈是糾纏不清的冤孽,或許可因此而一筆勾銷了。」<br /><br />  寶樹合十道:「善哉,善哉!苗大俠竟能如此大徹大悟,甘願讓蓋世無雙的苗家劍絕技自他而絕,這雖是武林的大損失,卻也是一件大大善事。」<br /><br />  苗若蘭見那臉有刀疤的僕人目中發出異光,心中微感奇怪,向寶樹道:「我進去歇歇,大師跟各位伯伯叔叔,失陪了。」<br /><br />  說著歛衽行禮,進了內堂。寶樹道:「苗姑娘心地仁柔,不忍再聽此事,她既有意避開,老衲就跟各位說說。」<br /></div></body></html> in /var/www/vhosts/enjoyreadinghour.com/zh.enjoyreadinghour.com/eKatab/REST.class.php on line 799
舊版雪山飛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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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舟中喋血



  這一問代眾人說出了心頭之話。群豪捨命爭奪鐵盒,有人還因此喪生,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藏有重寶之外,沒有一個說得出原委,當下一齊望著寶樹,盼他解釋。

  寶樹道:「好,事已至此,急也無用。大家開誠佈公說個明白,齊心合力,也許能籌得下山之策,若是自相火併殘殺,只有死得更快,正好中了飛狐的奸計。」群豪轟然稱是,團團坐下。此時山上寒氣漸增,于管家命人在爐中升起一堆猛火。各人靜聽寶樹說話。

  寶樹端起蓋碗,喝了一口茶,先讚聲:「好茶!」這才說道:「此事當真說來話長。咱們先看看盒中的寶刀可好?」眾人一齊叫好。寶樹將鐵盒遞給曹雲奇,說道:「閣下是天龍北宗掌門,請打開給大家瞧瞧。」

  曹雲奇想起陶子安曾從盒中射出短箭,傷人性命,只怕鐵盒內更藏有甚麼暗器,雙手將盒子接過,卻不敢去揭盒蓋。寶樹微笑望著他,一語不發。眾人見那盒子鐵鏽斑斕駁雜,腐蝕得凹凹凸凸,顯是百年以上的古物,卻也不見有何異處。曹雲奇心想:「我若不敢動手開盒,豈不教陶子安這賊小覷了。」一咬牙,伸右手去揭盒蓋。哪知一揭之下,盒蓋紋絲不動。他凝目一看,盒上並無鎖孔鈕絆,不知何以竟揭它不開。當下雙手加勁,那鐵盒宛似用一塊生鐵鑄成,全無動靜。

  田青文見他脹得滿臉通紅,知道盒中必有機括,如此蠻開硬揭非但無用,只怕反而受傷,低聲道:「周師哥,你來開罷。」周雲陽神色躊躇道:「我--我不知--」田青文接過鐵盒,放在他的手中,柔聲道:「我知道你會的。」周雲陽推辭不得,將鐵盒放在桌上,伸手摸著盒蓋,不向上揭,反而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,又伸拇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,啪的一聲,盒蓋彈了開來。

  阮士中與曹雲奇同時向他橫了一眼,心中嘀咕:「他怎能識得開啟此盒?」立即轉頭望盒,只見盒中果然是一柄單刀,套在鞘中。

  寶樹伸手拿起單刀,指著刀鞘上刻著的一行字道:「眾位請看。」只見那刀鞘上生滿銅綠鐵鏽,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把舊刀,鞘身刻著兩行字道:

  「殺一人如殺我父,淫一人如淫我母。」

  這十四個字極為平易淺白,卻自有一股豪意俠氣,躍然而出。

  寶樹道:「各位可知這十四個字的來歷麼?」眾人都道:「不知。」寶樹道:「這是李闖王所下的軍令,這一柄刀,就是李闖王當年指揮百萬大軍、轉戰千里的軍刀。」

  眾人一聽,一齊離席而起,望著寶樹,心中都是將信將疑。此時距李闖王已有一百餘年,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,闖王的聲威仍是顯赫無比。

  寶樹橫捧單刀,說道:「各位若是不信,請看此面。」說著將刀鞘翻了過來。只見這一面刻著闖王李三個大字,群豪俱各驚服。

  寶樹又道:「當年九十八寨響馬、二十四家寨主結義起事,群推李自成為大元帥,稱為闖王,轉戰十餘載,終於攻破北京,建大順國號。崇禎皇帝迫得吊死煤山。若非漢奸吳三桂賣國,引清兵入關,這天下就是姓李的了。自古草莽英雄,未有如闖王這般成大事的。」他嘆了一口氣道:「唉,只可惜他做不到一個多月皇帝。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闖王破北京,四月十二日出京迎戰清兵,月底兵敗西奔。這江山從此淪入異族之手,我大漢百姓受難無窮。」(闖王破北京原委詳見拙作《碧血劍》第五集。)

  劉元鶴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「這和尚好大膽,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。」寶樹緩緩還刀入盒,說道:「闖王與吳三桂大戰時中箭重傷,自河南退到湖廣,將士自相殘殺,部屬星散。後來一路退到武昌府通山縣九宮山,敵兵重重圍困,數次衝殺不出,終於英雄到了末路。」

  苗若蘭望著盒中軍刀,想像闖王當年的英烈雄風,不禁神往,待想到他兵敗身死,又自黯然。

  寶樹道:「闖王身邊有四位衛士,個個武藝高強,一直赤膽忠心的保他。這四位衛士一個姓胡,一個姓苗,一個姓范,一個姓田,各有各的絕藝,軍中稱為胡苗范田。」殷吉、田青文等心思機敏,一聽到「胡苗范田」四字,已知這四位衛士必與今日之事有重大關連。田青文斜眼望了苗若蘭一眼,只見她拿著一根撥火棒輕輕撥著爐中炭火,兀自出神,她白玉般的臉頰被火光一映,微現紅暈。

  寶樹的目光卻盯在劉元鶴臉上,聲音突轉嚴峻,說道:「這四大衛士跟著闖王出生入死,不知經歷過多少艱險,也不知救過闖王多少次性命。闖王自將他們待作心腹。這四人之中,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強,人最能幹,闖王軍中稱他為飛天狐狸!」眾人聽到這裏,不由自主都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寶樹不理眾人,自管自說他的故事:「闖王被圍在九宮山上,危急萬分,眼見派出去求援的使者一到山腳,就被敵軍截住殺害,只得派姓苗、姓范、姓田的三名衛士在黑夜中衝出去求救。那姓胡的孤身留下保衛闖王。哪知等到苗范田三衛士從三處領得援軍前來救駕,闖王卻已被害身死了。

  「三衛士大哭了一場,那姓田的當場就要自刎殉主。但另外兩名衛士說道:該當先報這血海深仇。三人在九宮山四下裏細細打聽闖王當日殉難的詳情,看來那姓胡的衛士似乎尚在人間。三人心想此人武藝蓋世、足智多謀,若得有他主持,闖王大仇可復。當下分頭探訪他的下落。」

  寶樹喝了一口茶,接著道:「武林中故老相傳,只因這番找尋,生出一場軒然大波。苗范田三位日後將當時情景,都詳詳細細說給了自己的兒子聽,並立下一條家訓,每一代都須將這番話傳給後嗣,好教苗范田三家子孫,世世代代不忘這件事。」他說到這裏,眼望苗若蘭道:「老衲是外人,只知道個大略。苗姑娘若肯給咱們說說這故事,定比老衲說的強得多。」

  苗若蘭眼睛望著火盆,說道:「當我七歲那一年,有一晚見爹爹在磨洗一柄長劍。我說我怕刀劍,要爹爹收起了別玩。爹說這柄劍還得殺一個人,才能收起永遠不用。我摟住他脖子,求他不要殺人,他就跟我說了一個故事。

  「他說許多許多年以前,老百姓都窮得沒飯吃、沒衣穿,大家只好拿樹皮草根來吃。很多人都餓死了,做媽媽的沒飯吃,生不出奶,許多小孩子也都在媽媽懷裏餓死了。可是官府還是要向老百姓徵糧,財主還要向窮人逼租逼債。老百姓拿不出,又有許多人給官府殺了,給財主捉去關起來。爹爹教我唱了一個歌兒,說是那時候一位文武雙全的公子作的。要不要我唸出來啊?」

  眾人齊聲道:「請姑娘唸。」寶樹聽她說「文武雙全的公子」七字,知道必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將李岩,只聽她唸道:

  「年來蝗旱苦頻仍,嚼嚙禾苗歲不登。米價升騰增數倍,黎民處處不聊生。

  草根木葉權充腹,兒女呱呱相向哭。釜甑塵飛爨絕煙,數日難求一餐粥。

  官府徵糧縱虎差,豪家索債如狼豺。可憐殘喘存呼吸,魂魄先歸泉壤埋。

  骷髏遍地積如山,業重難過飢餓關。能不教人數行淚?淚灑還成點血斑。」

  此時正當乾隆中葉,雖稱太平盛世,可是每年水災旱災,生民疾苦,比之歌中所述,其實也好不了多少。

  眾人聽她一字一句,唸得字正腔圓,聲音充滿了淒楚之情,想起自己在江湖上的所見所聞,都不禁聳然動容。

  苗若蘭道:「我爹爹說,到後來老百姓實在再也捱不下去了,終於有一位大英雄出來,領著他們打到北京。但可惜這位英雄沒多久就給奸人害死。他手下的三位衛士於是去找尋另一個衛士,想請他出個主意,給這位大英雄和天下的老百姓報仇。

  「這時候異族人來做了皇帝,到處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,這三個衛士沒法安身,只得喬裝。一個扮成賣藥的江湖郎中,一個扮成叫化子,另一個力氣最大,就扮成了腳伕。他們和那第四個衛士是結義兄弟,數十年來同甘共苦,真比親兄弟還要好。他們時時刻刻想念他,但找了七八年沒半點音訊,想來他一定是在保護那位大英雄的時候戰死了,三個人都是十分傷心。」

  眾人聽她說話的語氣聲調,就似是給小孩子講故事一般,料是學著當年父親的口吻,都想金面佛是當代大俠,原來對女兒卻是這般溫柔慈愛。只聽她說道:「再過幾年,他們決定不再尋訪這位義兄了。三人一商量,都說害死大英雄的那個漢奸現在封了王,在雲南享福,決意去刺死他,好替大英雄和義兄報仇。於是三個人動身到雲南去。」劉元鶴、熊元獻師兄弟對望了一眼,心知她所說的漢奸,就是爵封平西王的吳三桂。

  苗若蘭又道:「三人到了昆明,在大漢奸所居的五華宮前後探訪明白,到三月初五那天晚上,三人帶了兵刃暗器,越牆進宮。那大漢奸防備得非常周密,三個人剛到寢宮外面,就給侍衛發覺了。那三人武藝高強,一動手,宮中二十多個侍衛或死或傷,阻擋不住,終於被他們衝進了寢宮。眼見那大漢奸逃走不了,哪知旁邊突然閃出一人,擋在大漢奸面前。三人一看,不禁大吃一驚,原來這人就是他們尋訪了十年的義兄。這人武功比他們高,保護著大漢奸,不許三人殺他。三個人又驚又怒,和他動起手來。不久外面又湧進數十名侍衛,三人寡不敵眾,只得逃走。那位扮成腳伕的衛士卻失手被擒。

  「大漢奸親自審問。腳伕公公自然一句話不說,被大漢奸打折了雙腿,關在牢裏。那個義兄大概想想不好意思,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來。腳伕公公與郎中公公、化子公公會面後,三個人抱頭痛哭,真想不到這個結義兄長居然會變節投敵。三人暗中再一打聽,竟查出一件更教人痛恨萬分的事來,原來這義兄在三人下山求救之後,等了幾天不見援兵,竟親手將大英雄害死,向漢奸投降。那漢奸封了他一個大官,現在已做到提督。」

  眾人聽到這裏,臉上一齊變色。他們都曾聽說闖王是在九宮山被手下叛軍所害,卻不知兇手竟是他的心腹衛士。苗若蘭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三個人訪查確實,決意去跟他算帳。只是三人本就難以勝他,現下腳伕公公受了傷,更是不能敵。正在躊躇,忽然那義兄派人送來一封信,約三人三月十五晚間在滇池飲酒。

  「三人知他必有詭計,但想他對三人的住處動靜知道得清清楚楚,在此處他大權在握,要避也避不了。事已至此,就是龍潭虎穴,也只好去闖。到了那日,三人身上暗帶兵刃,到滇池邊赴約。只見他早在那裏等候,孤身一人,並沒帶親隨衛兵,穿的也只是一身粗布青衣,就和當年四人同在軍中時所穿的一樣。四人在小酒店裏買了些熟肉、燒雞、饅頭,打了十幾斤白酒,上船到滇池中賞月飲酒。

  「四人一面喝酒,一面說些少年時同在軍中的豪事勝概。那三人見他絕口不提那位大英雄的名字,也就忍著不說。但見他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,眼見月至中天,他仰天叫道:『三位兄弟,咱們久別重逢,我今日好歡喜啊!』」

  這樣一句豪氣奔放的話,從一個溫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說出來,未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,可是眾人為故事中四個人當時外張內弛的情勢所懾,皆未在意。只聽她又道:「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,冷笑道:『你做了大官,身享榮華富貴,自然歡喜。只不知元帥爺現下心中如何?』那位大英雄後來做了皇帝,不過四個衛士一直叫他作元帥爺。

  「那義兄嘆了口氣道:『唉,元帥爺定然寂寞得緊。待此間大事一了,我就指點三位兄弟去見他。』三人一聽,個個怒氣沖天,心道:『好哇,你還要殺害我們三人,叫我們去陰世去和元帥爺相會。』腳伕公公伸手入懷,就要去摸刀子。郎中公公向他使個眼色,提起酒壺向義兄斟了杯酒。說道:『那日九宮山頭別後,元帥爺到底怎樣了?』那義兄雙眉一揚,道:『今日約三位兄弟來此,就是要說這回事。』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後一指,叫道:『咦,那是誰來了?』

  「那義兄回過頭去看,叫化公公與郎中公公雙刀齊出,一刀砍斷了他的右臂,一刀斬在他背心,深入數寸。那義兄大叫一聲,回過頭來,倏伸左臂,將兩人刀子奪下,拋入了滇池之中,手掌一探,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,臉色蒼白,喝道:『咱們四人義結金蘭,幹麼施暗算害我?』郎中公公被他這一抓,登時動彈不得。腳伕公公挺刀叫道:『你害死元帥爺,賣主求榮,還有臉提到義氣兩字?』

  「那義兄陡起一腳,將他手中刀子踢飛,大笑道:『好,好!有義氣,有義氣。』三人見他一臂被斬,身受重傷,竟然還是如此神勇,不禁都驚得獃了。那義兄笑聲甫畢,忽然流下淚來,說道:『可惜,可惜我大事不成!』隨即放鬆了郎中公公。叫化公公怕他忽施毒手,猛出一拳,正中他的胸膛。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,力道驚人,那義兄『哇』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,忽地提起左掌,擊在船舷之上,只擊得木屑紛飛,船舷缺了一塊。他苦笑道:『我雖受重傷,要殺卻你們,仍是易如反掌。但你們是我好兄弟,我怎捨得啊!』

  「那三人一齊退在船梢,並肩而立,防他暴起傷人。那義兄嘆道:『今日之事,千萬不可洩露。若是給我兒子知道,你們三個不是他的對手。我當自刎而死,以免你們負個戕害義兄的惡名。』說著抽出單刀,在頸中一割,一跤俯跌下去。腳伕公公心中忽然不忍,搶上去扶住,叫道:『大哥!』那義兄道:『好兄弟,做哥哥的去了。元帥爺的軍刀大有關係,他--他老人家是在石門峽--』這句話沒說完,咽喉流血,死在船中。

  「三人望著他的屍身,又是難過,又是痛快,只見他用來自刎的那柄刀上刻著十四個字,認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軍刀了。」

  眾人聽到此處,眼光一齊轉過去望著寶樹手中的那柄單刀。劉元鶴忽然搖頭道:「我不信。」陶百歲怒喝:「你知道甚麼?」劉元鶴道:「那李自成流血千里,殺人如麻,怎麼會下這十四字軍令?」眾人愕然不知所對,于管家接口道:「闖王殺人如麻,是誰見來?」劉元鶴道:「人人都這般說,難道是假?」于管家道:「你們居官之人,自然說他胡亂殺人。其實闖王為民請命,殺的只是貪官污吏、土豪劣紳。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。『殺一人如殺我父』之令,是不許部屬妄殺一個好人,這話一些兒也不錯。」劉元鶴欲待再辯,但見他英氣逼人,頓然住口不說。熊元獻意欲打開僵局,道:「苗姑娘,後來怎樣?請你說下去。」

  苗若蘭道:「腳伕公公說道:『他說元帥爺在石門峽,那是甚麼意思?』郎中公公道:『難道他說元帥爺葬在石門峽?』叫化公公搖頭道:『這人奸惡之極,臨死還要騙人。』原來大英雄死後,那漢奸將他的遺體送到北京去領賞,皇帝將他首級掛在城門上號令示眾。三名衛士冒了奇險將首級盜來,早已葬在一個險峻萬分、人跡不到的處所。那義兄說他在石門峽,三人自然不信。

  「三人殺了義兄後,又去行刺那個漢奸,但那漢奸防範周密,數次行刺都不成功,而他們大義殺兄的事卻在江湖上傳開來了。武林中的英雄好漢聽到,都翹起大拇指,讚一聲:『殺得好!』這消息傳到了那義兄的家鄉,他兒子十分悲傷,就趕到昆明來替父親報仇。」

  寶樹接口道:「那做兒子的這就不是了。雖然古語說父仇不共戴天,但他父親做了奸惡之事,人人得而誅之,這仇不報也罷。」苗若蘭道:「我爹當時也這樣說,可是那兒子卻不是這麼想。他到了昆明,不久就在一座破廟之中找到三人。那三人一見到他,臉色大變,當即動起手來。這兒子武功得到父親真傳,那三人果然不是他的對手,鬥了不到半個時辰,三人被他一一打倒。

  「那兒子道:『三位叔叔,我爹爹忍恥負辱,甘願背一個賣主求榮的惡名,你們哪裏懂得其中深意?瞧著你們和我爹爹結義一場,今日饒了你們性命。快快回家去理後事,明年三月十五,是我爹爹死忌,我當來登門拜訪。』他說完這番話後,奪了那大英雄的軍刀,揚長而去。

  「這時已是隆冬,那三人當即北上,將三家的家屬聚在一起,詳詳細細的將當日舟中喋血之事說了,大家都道:『他害死大英雄,保護大漢奸,自己又做異族人手下的大官,還能有甚麼深意?他兒子強辭狡辯,說出來連小孩子也騙不過。』江湖朋友得到訊息,紛紛趕來仗義相助,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,那兒子果然孤身趕到。」

  田青文忽然輕輕說道:「今日也是三月十五。」她這句話聲音輕微,但眾人聽了,心中都是不由得一震,隨即想到余管家曾說,那雪山飛狐今日也要孤身前來尋仇,苗若蘭所說的,已是百餘年前之事,難道兩者之間,竟有甚麼關連麼?

  眾人眼望苗若蘭,等她繼續述說,卻見琴兒捧了一個套著錦緞套子的白銅小火爐,放在她的懷裏。苗若蘭低聲道:「給我點一盤香。」琴兒答應了,不一會捧來一個白玉香爐,放在小姐身旁的几上。只見一縷青煙,從香爐頂上彫著的鳳凰嘴中裊裊吐出,隨即聞到淡淡的幽香,似蘭非蘭,似麝非麝,胸中甚是舒泰。苗若蘭卻道:「我一個兒在房中,可以點這素馨,這裏人多,怎麼又點這個?」

  琴兒笑道:「我當真糊塗啦。」捧起香爐,去換了一盤香出來。

  苗若蘭道:「這裏風從北來,北邊雖然沒窗,但山頂風大,總有些風兒漏進來。你瞧這香爐放對了麼?」琴兒一笑,將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,又給小姐泡了一杯新茶,這才走開。

  眾人都想:「金面佛苗人鳳枉稱一代大俠,卻把個女兒嬌縱得這般模樣。」只見她慢慢拿起蓋碗,揭開蓋子瞧了瞧碗中的茶葉與玫瑰花,輕輕啜了一口,緩緩放下,眾人只道她要說了,哪知她道:「我有些兒頭痛,要進去休息一會,諸位伯伯叔叔請寬坐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入內去了。

  眾人相顧啞然,曹雲奇第一個忍耐不住,正要發作,田青文向他使個眼色。曹雲奇話到口邊,又嚥了下去。苗若蘭進去不久,隨即出來,只見她換了一件淡綠皮襖,一條灰色百摺裙,臉上洗去了初上山時的脂粉,更顯淡雅宜人,風致天然。原來她並非當真頭痛,卻是去換衣洗臉。

  琴兒跟隨在後,拿了一個銀狐墊子放在椅上。苗若蘭慢慢坐下,這才啟朱唇、發皓齒,緩緩說道:「這天晚上,郎中公公家裏大開筵席,請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傑,靜候那義兄的兒子到來。喝酒喝到初更時分,只聽得托的一聲響,筵席前多了一人。廳上好手甚多,卻沒一個瞧清楚他是怎麼進來的。只見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,身穿粗布麻衣,頭戴白帽,手裏拿著一跟哭喪棒,背上斜插單刀。他不理旁人,逕向郎中、叫化、腳伕三位公公說道:『三位叔父,請借個僻靜處所說話。』

  「三位公公尚未答話,峨嵋派的一位前輩英雄叫道:『男子漢大丈夫,有話要說便說,何須鬼鬼祟祟?你父賣主求榮,我瞧你也非善類,定是欲施奸計。三位大哥,莫上了這小賊的當。』只聽得啪啪啪、啪啪啪六聲響,那人臉上吃了六記耳光,哇的一聲口吐鮮血,數十枚牙齒都撒在地下。

  「席上群豪一齊站起,驚愕之下,大廳中百餘人竟爾悄無聲息,均想: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?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創,嚇得話也說不出口。那兒子縱上前去打人時群豪並未看清,退回原處時仍是一幌即回,這一瞬之間倏忽來去,竟似並未移動過身子。那三位公公與他父親數十年同食共宿,知道這是他家傳的百變鬼影之技,只是他青出於藍,似乎猶勝乃父。那兒子道:『三位叔叔,若是我要相害,在昆明古廟中何必放手?現下我有幾句要緊話說,旁人聽了甚是不便。』

  「三人一想不錯。那郎中公公當下領他走進內堂的一間小房。大廳上百餘位英雄好漢停杯相顧,側耳傾聽內堂動靜。約莫過了一頓飯功夫,四人相偕出來。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個四方揖,說道:『多謝各位光臨,足見江湖義氣。』群雄正要還禮,卻見他橫刀在頸中一劃,登時自刎而死。群雄大驚,待要搶上去救援,卻見叫化公公與腳伕公公搶過刀來,先後自刎。這個奇變來得突然之極,群雄中雖有不少高手,卻沒一個來得及阻攔。那義兄的兒子跪下來向三個屍體拜了幾拜,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單刀,一躍上屋。群雄大叫:『莫走了奸賊!』紛紛上屋追趕,但見微風動樹,明月在天,那人早已不見了蹤影。

  「三位公公的子女抱著父親的屍身,放聲大哭。群雄探詢三人的家屬奴僕,竟沒一個,得知這四人在密室中說些甚麼,更不知那兒子施了甚麼奸計,逼得三人當眾自殺。群雄見這三位英雄屍橫當地,個個氣憤填膺,立誓要替三人報仇。

  「只是那兒子從此銷聲匿跡,不知躲在何處。那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撫養成人。得從名師,都學成一身驚人的武功。群雄憐他們的父親仗義報主,卻落得慘遭橫禍,是以各傳絕藝。三家子女博採眾師之長,到後來融會貫通,卓然各自成家。」她說到這裏,輕輕嘆了口氣,喟然道:「他們武功越強,報仇之心愈切。這武功到底對人是禍是福,我可實在想不明白。」

  寶樹見她望著爐火只是出神,眾人卻急欲傾聽下文,於是接口道:「苗姑娘這故事說得極是動聽。她雖不提名道姓,各位自亦知道故事中的義兄是闖王第一衛士飛天狐狸,那郎中公公姓苗,化子公公姓范,腳伕公公姓田。三家後人學得絕技後各樹一幟,苗家武功稱為苗家劍,姓范的成為興漢丐幫,姓田的到後來建立了天龍門。」阮士中、殷吉等雖是天龍前輩,但本門的來歷卻到此刻方知,不由得暗自慚愧。

  寶樹又道:「這苗范田三家後代,數十年後終於找到了那姓胡的兒子。此時他精力就衰,武功已遠遠不及當年,當被三家逼得自殺。從此四家後人輾轉報復,百餘年來,沒一家的子孫能得善終,我自己就親眼見過這四家後人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。」

  苗若蘭抬起頭來,望著寶樹道:「大師,這故事我知道,你別說了。」寶樹道:「這些朋友們卻不知道,你說給大夥兒聽罷。」苗若蘭搖頭道:「那一年爹爹跟我說了這四位公公的故事之後,接著又說了一個故事。他說為了這件事,他迫得還須殺一個人,須得磨利那柄劍。只是這故事太悲慘了,我一想起心裏就難受,真願我從來沒聽爹說過。」她沉默了半晌,道:「這件事發生的時候,還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。不知那個可憐的孩子怎樣了,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著。」

  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她所說的「可憐孩子」是甚麼人,又怎與眼前之事有關?眾人望望苗若蘭,又望望寶樹,靜待兩人之中任誰來解開這個疑團。忽然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個僕人說道:「小姐,你好心有好報,那個可憐的孩子想來定是好好活著。」聽他話聲音,甚是嘶啞。

  眾人一齊轉頭望他,只見,這僕人頭髮蒼蒼,年紀已老,缺了一條右臂,用左手托著茶盤,一個大刀疤從右眉起斜過鼻子,一直延到左邊嘴角。眾人心想:「此人受此重傷,居然還能挨了下來?實是不易。」苗若蘭嘆道:「我聽了爹爹講的故事之後,常常暗中祝告,求老天爺保佑這孩子長大成人。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學武,要像我這樣,一點武藝也不會才好。」

  眾人一怔,都感奇怪:「瞧她這副文雅秀氣的樣兒,自是不會武藝,但她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大俠的愛女,難道她父親竟不傳授一兩手絕技給她?」苗若蘭一見眾人臉色,已知大家心意,說道:「我爹說道,百餘年來,胡苗范田四家子孫怨怨相報,沒一代能得善終,任他武藝如何高強,一生不是忙著去殺人報仇,就是防人前來報仇。一年之中,難得有幾個月安樂飯吃,每每到了七八十歲的高齡,還是給仇家一刀殺死。學了武藝非但不能防身,反足以致禍。所以我爹立下一條家訓,自他以後,苗門的子孫不許學武。他也絕不收一個弟子。我爹說道:縱然他將來給仇人害死,苗家子弟不會武藝,自然無法給他報仇,那麼這百餘年來愈積愈重的血債,愈來愈是糾纏不清的冤孽,或許可因此而一筆勾銷了。」

  寶樹合十道:「善哉,善哉!苗大俠竟能如此大徹大悟,甘願讓蓋世無雙的苗家劍絕技自他而絕,這雖是武林的大損失,卻也是一件大大善事。」

  苗若蘭見那臉有刀疤的僕人目中發出異光,心中微感奇怪,向寶樹道:「我進去歇歇,大師跟各位伯伯叔叔,失陪了。」

  說著歛衽行禮,進了內堂。寶樹道:「苗姑娘心地仁柔,不忍再聽此事,她既有意避開,老衲就跟各位說說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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