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arning: is_file():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(4096): <?xml version="1.0" encoding="utf-8"?> <!DOCTYPE html PUBLIC "-//W3C//DTD XHTML 1.1//EN" "http://www.w3.org/TR/xhtml11/DTD/xhtml11.dtd"> <html xmlns="http://www.w3.org/1999/xhtml" xml:lang="zh-TW"> <head> <title>五 大風雪之夜</title> <link href="stylesheet.css" type="text/css" rel="stylesheet" /> <link rel="stylesheet" type="application/vnd.adobe-page-template+xml" href="page-template.xpgt"/> </head> <body> <div> <h3>五 大風雪之夜</h3><br /><br />  計老人又送了飲食進來,三個人卻都沒有吃東西的心情。<br /><br />  突然間,李文秀聽到了馬蹄踐踏雪地的聲音。是兩乘馬,正向著這屋子走來,草原上積雪已很深,馬足拔起來時很費力,已經跑不快了。李文秀耳音很好,聽得出兩乘馬相距很遠,但都是走向這屋子。馬匹漸漸行近,計老人也聽見了,他喃喃的道:「又是兩個避風雪的人。」蘇普和阿曼或者是沒有聽見,或者便聽見了也不理會,兩個人四手相握,偎倚著喁喁細語。<br /><br />  過了好一會,一騎馬先到了門前,接著便砰砰砰的敲起門來。打門聲很是粗暴,不像是個求宿者的禮貌,計老人皺了皺眉頭,去開了門。只見門口站著個身穿羊皮襖的漢子,腰間掛著一柄長劍,大聲道:「外邊風雪很大,馬走不了啦!」說的哈薩克語很不純正,目光炯炯,向屋中各人打量。計老人道:「請坐,請坐!先喝碗酒吧!」說著端了一碗酒給他。那人一飲而盡,坐到了火堆之旁。他解開外衣,只見腰帶之中,左右各插著一柄精光閃亮的短劍。一柄金色,一柄銀色。<br /><br />  李文秀一見到這對小劍,心中一凜,喉頭便似一塊什麼東西塞住了,眼前一陣暈眩,心道:「這是媽媽的雙劍。」金銀小劍三娘子逝世時李文秀雖還年幼,但這對小劍卻是認得清清楚楚的,決不會錯。她斜眼向這漢子一瞥,認得分明,這人正是當年指揮人眾,追殺他父母的三個首領之一,經過了十年,她自己的相貌體態全然變了,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變為四十多歲,卻沒有多大改變。她生怕他認出自己,不敢向他望著,心中暗道:「倘若不是這場大風雪,我見不到蘇普,也見不到這個賊子。」<br /><br />  計老人道:「客人從那裏來?要去很遠的地方吧?」那人道:「嗯,嗯!」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乾了。<br /><br />  便在這時,另一騎馬也到了門外。這一次敲門的聲音很輕,怯生生地,似乎生怕得罪了主人。計老人去開了門讓他進來,只見這人冷得瑟瑟發抖,一塊極大的羊毛圍巾圍著大半邊臉,帽唇壓得低低的,只露出了兩隻眼睛。他「啊,啊,啊」的發了幾聲,打了兩個手勢,原來是個啞巴。計老人也打個手勢,請他坐下,拿了一碗酒給他。那啞巴連連鞠躬致謝,卻搖手示意,不要喝酒。<br /><br />  這啞巴在大風雪中凍得很冷,雖是坐在火邊,仍是將衣服和圍巾裹得緊緊的,縮成了一團。李文秀見他神情可憐,道:「你喝些熱酒,便好得多。」那啞巴「啊」了兩聲,似乎不懂她的說話。計老人道:「凡是啞巴,都是聾子,他聽不見你的說話。」李文秀笑道:「啊,我忘了。」<br /><br />  這時火堆邊圍坐了六個人,蘇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說體己話兒,他向計老人凝視了片刻,忽道:「老伯,你是漢人,我向你打聽一個人。」計老人道:「誰啊?」蘇普道:「那是我小時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兒的,一個漢人小姑娘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,將頭轉開了,不敢瞧他。只聽蘇普續道:「她叫做李文秀,後來隔了八九年,一直沒再見到她。記得她從前曾跟我說,是跟一位駝……駝背的老公公住在一起。那就是你吧?」計老人咳嗽了幾聲,想要從李文秀臉上得到一些示意,但李文秀轉開了頭,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,只是「嗯、嗯」的不置可否。<br /><br />  蘇普又道:「她的歌唱得最好聽的了,有人說她比夜鶯唱得還好。但這幾年來,我一直沒聽到她唱歌。她還住在你這裏麼?」計老人很是尷尬,道:「不,不!她不……她不在……」李文秀忽然插口道:「你說的那位漢人姑娘,我也識得,她早死了六七年啦!」<br /><br />  蘇普吃了一驚,道:「啊,她死了,怎麼會死的?」計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,道:「是生病……生病……」蘇普眼眶微濕,說道:「我小時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,她唱了很多歌給我聽。還說了很多故事。好幾年不見,想不到她………她竟死了。」計老人嘆道:「唉,可憐的孩子。」<br /><br />  蘇普望著火燄,出了一會神,又道:「她說她爹媽都給惡人害死了,孤苦伶仃的到這地方來……」阿曼道:「這姑娘很美麗吧?」蘇普道:「那時候我年紀小,也不記得了。只記得她的歌唱得好聽,故事說得好聽……。」<br /><br />  那腰中插著小劍的漢子突然道:「你說那是一個漢人小姑娘?你說她姓李?她父母被害,獨個兒到這裏來?」蘇普道:「不錯,你也認得她麼?」那漢子不答,又問:「她騎一匹白馬,是不是?」蘇普道:「是啊,那你也見過她了。」那漢子突然站起身來,厲聲向計老人道:「她死在你這兒的?」計老人又含糊的答應了一聲。那漢子道:「她留下來的東西呢?你都好好放著麼?」<br /><br />  計老人向他橫了一眼,奇道:「這干你什麼事?」那漢子道:「我有一件要緊物事,給那小姑娘偷了去,我到處找她不到,那料到她竟然死了……」蘇普突然站起身來,大聲說道:「你別胡說八道,李姑娘怎會偷你的東西?」那漢子道:「你知道什麼?」蘇普道:「李姑娘從小跟我在一起,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,決不會拿人家的東西。」那漢子嘴一斜,做個輕蔑的臉色,說道:「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東西。」蘇普伸手按住腰間佩刀的刀柄,喝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我看你不是哈薩克人,說不定便是那夥漢人強盜。」<br /><br />  那漢子走到門邊,打開大門向外張望。門一開,一陣疾風捲著無數雪片直捲進來。但見原野上漫天風雪,人馬已無法行走。那漢子心想:「外面是不會再有人來了。這屋中兩個女子,一個老人,一個殘廢的啞巴,都是手一點便倒。只有這個粗豪少年,要費幾下手腳打發。」當下也不放在心上,說道:「我是漢人便怎樣?老爺姓陳,名達玄,江湖上外號叫做青蟒劍,你這小子聽過沒有?」<br /><br />  蘇普也不懂這些漢人的江湖規矩,搖了搖頭,道:「我沒聽見過。你是漢人強盜麼?」陳達玄道:「老爺是鏢師,是靠打強盜吃飯的。怎麼會是強盜了?」蘇普聽說他不是強盜,臉上神色便緩和了些,說道:「不是漢人強盜,那便好啦!我早說漢人中也有很多好人,可是我爹偏偏不信。你以後別再說李姑娘拿你東西。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冷笑道:「這個小姑娘人都死啦,你還記著她幹麼?」蘇普道:「她活著的時候是我朋友,死了之後仍舊是我朋友。我不許人家說她壞話。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沒心思跟他爭辯,轉頭又問計老人道:「那小姑娘的東西呢?」<br /><br />  李文秀聽到蘇普為自己辯護,心中大是感激:「他沒忘了我,沒忘了我!他還是對我很好。」但聽陳達玄一再查問自己留下的東西,不禁奇怪:「我沒拿過他什麼物事啊,他要找尋些什麼?」只聽計老人也問道:「客官失落了什麼物事?那個小姑娘自來誠實,老漢很信得過,她決計不會拿別人的物事。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微一沉吟,道:「那是一張圖畫。在常人是得之無用,但因為那是……那是先父手繪的,我定要找回那幅圖畫,李姑娘既曾住在這裏,你可曾見過這幅圖麼?」計老人道:「是怎麼樣的圖畫,畫的是山水還是人物?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道:「是……是山水吧?」蘇普冷笑道:「是什麼樣的圖畫也不知道,還誣賴人家偷了你的。」陳達玄大怒,刷的一聲拔出銀柄小劍,喝道:「小賊,你是活得不耐煩了?老爺殺個把人還不在眼內。」蘇普也從腰間拔出短刀,冷冷的道:「要殺一個哈薩克人,只怕不是這麼容易。」阿曼道:「蘇普,別跟他一般見識。」蘇普聽了阿曼的話,把拔出的刀子緩緩放入鞘內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張哈布迷宮的地圖,他們在大漠上耽了十年,踏遍了數千里的沙漠草原,便是為了找尋李文秀,眼下好容易聽到了一點音訊,他雖生性悍惡,卻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,當下向蘇普狠狠的瞪了一眼,轉頭向計老人說:「那幅畫嘛,也可說是一幅地圖,繪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類。」<br /><br />  計老人心中一凜,只見那啞巴也是身子一顫,似乎又冷了起來。計老人道:「你怎知這幅地圖,是在李姑娘的手中?」陳達玄道:「此事千真萬確。你若是將這幅圖尋出來給我,自當重重酬謝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兩隻金元寶來放在桌上,火光照耀之下,閃閃發亮。<br /><br />  計老人沉思片刻,道:「我從來沒見過。」陳達玄道:「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遺物。」計老人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陳達玄左手一起,登的一聲,將小劍插在木桌之上,說道:「什麼這個那個的?我自己進去瞧瞧。」說著點燃了一根羊脂蠟燭,推門進房。他先進去的是計老人的臥房,一看陳設不似,隨手在箱籠裏翻了一下,便到李文秀的臥室中去。<br /><br /> 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換下的衣服,說道:「哈,她長大了才死啊。」這一次他可搜檢得十分仔細,連李文秀幼時的衣物也都翻了出來。李文秀因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親的手澤,她年紀雖然大了,不能再穿,但還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。陳達玄一見到這幾件女孩的花布衣服,依稀記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趕她的情景,歡聲叫道:「是了,是了,便是她!」可是他將那臥室幾乎翻了一個轉身,每一件衣服的裏子都割開來細看,卻那裏找得到地圖的影子?<br /><br />  蘇普見他這般糟蹋李文秀的遺物,幾次按刀欲起,但每次均被阿曼阻止。計老人偶爾斜眼瞧李文秀一眼,只見她眼光望著火堆,對陳達玄的暴行似乎視而不見。計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難過:「在這暴客的刀子之前,她有什麼法子?若是他認了她出來,那便如何?」<br /><br />  李文秀看看蘇普的神情,心中又是淒涼,又是甜蜜:「他一直記著我,他願意為了保護我的遺物,而和人家拔刀子拼命。」但她一直又感奇怪:「這惡強盜說我偷了他的地圖,到底是什麼地圖?」<br /><br />  原來當日她母親逝世之前,將一幅地圖塞在她的衣內,其時危機緊追,沒來得及稍加說明,母女倆就此分手,從此再無相見之日。晉威鏢局那一干強人十年來足跡遍及天山南北,找尋她的下落,李文秀自己卻是半點也不知情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翻尋良久,沮喪之極,突然厲聲說道:「她的墳葬在那裏?」計老人呆了一呆,道:「葬得很遠,很遠。」陳達玄從牆上取下一柄鐵鍬,說道:「你帶我去!」蘇普站起身來,喝道:「你要去幹麼?」陳達玄道:「你管得著麼?我要去挖開她的墳來瞧瞧,說不定那幅地圖給她帶到了墳裏。」<br /><br />  蘇普橫刀攔在門口,喝道:「我不許你去動她墳墓。」陳達玄舉起鐵鍬,劈頭打去,喝道:「閃開!」蘇普向左一讓,手中刀子遞了出去。陳達玄拋開鐵鍬,從腰間拔出劍來,叮噹一聲,刀劍相交,兩人各自向後躍開一步,隨即同時攻上,鬥在一起。這屋子的廳堂本不甚大,刀劍揮處,計老人、啞巴、阿曼都退在一旁,靠壁站著,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。阿曼搶過去拔起陳達玄插在桌上的刀子,想要相助蘇普,但他二人鬥得正緊,卻插不下手去。<br /><br />  蘇普這時已盡得他父親蘇魯克的親傳,刀法變幻,招數極是兇悍,初時陳達玄頗落下風,心中暗暗驚異:「想不到這個哈薩克小子,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。」便在此時,背後風聲微響,一柄刀子擲了過來,卻是阿曼忽施偷襲。陳達玄向右一讓,避開了阿曼擲來的尖刀,但嗤的一聲,左臂已被蘇普的長刀劃了一道口子。陳達玄大怒,刷刷刷連刺三劍,使出他成名絕技「青蟒劍法」來。蘇普但見眼前劍尖閃動,猶如蟒蛇吐信一般,不知他劍尖要刺向何處,一個檔架不及,敵人的長劍已刺到面門,急忙側頭避讓,頸旁已然中劍,鮮血長流。陳達玄得理不讓人,又是一劍,刺中蘇普手腕,噹啷一聲,蘇普的長刀掉在地下。<br /><br />  眼見他第三劍跟著刺出,蘇普無可抵禦,勢將死於非命,李文秀踏出一步,只待他刺第三劍時,便施展「大擒拿手」抓住他手臂,卻見阿曼一躍而前,攔在蘇普身前,叫道:「不能傷他!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見阿曼容顏如花,卻滿臉是惶急的神色,心中一動,這一劍便不刺出,劍尖指在她的胸口,笑道:「你這般關心他,這小子是你的情郎麼?」阿曼臉上一紅,點了點頭。陳達玄道:「好,你要我饒他性命也使得,明天風雪一止,你便得跟我走!」<br /><br />  蘇普大怒,吼叫一聲,從阿曼撲了出來,但陳達玄長劍一抖,已指住他咽喉,左腳又在他小腿上一掃,蘇普撲地摔倒,他長劍只須再向前一送,便能洞穿蘇普的喉嚨。李文秀站在一旁,看得甚準,只要陳達玄真有相害蘇普之意她立時便出手解救。這時她的武功已學到了『獨指震天南』華輝的七八成火候,要對付陳達玄可說遊刃有餘。但阿曼那知道大援便在身旁,情急之下,只得說道:「你別刺,我答應了便是。」陳達玄大喜,劍尖卻不移開,說道:「你答應明天跟著我走,那可不許反悔。」阿曼咬牙道:「我不反悔,你把刺拿開。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哈哈一笑,道:「你便要反悔,也逃不了!」將長劍收入鞘中,又把蘇普的長刀撿了起來,握在手中。這麼一來,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帶有兵刃,更加不怕各人反抗。他向窗外一望,說道:「這會兒不能出去,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墳。」<br /><br />  阿曼將蘇普扶在一傍,見他頭頸中泊泊流出鮮血,很是慌亂,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給他裹傷。蘇普從懷中掏出一塊大手帕來,說道:「用這手帕包住吧!」阿曼接住手帕,替他包好了傷口,想到自己落入了這強人手裏,不知是否有脫身之機,不禁悄悄的掉下淚來。蘇普低聲罵道:「狗強盜,賊強盜!」他對陳達玄可絲毫不懼,如果這強盜真的要帶阿曼走,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,也是決死一拼。<br /><br /> 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,六個人圍坐在火堆之旁,形勢變得十分緊張。陳達玄一手持刀,一手拿著酒碗,時時瞧瞧阿曼,又瞧瞧蘇普。屋外北風怒號著,捲起大片雪塊,拍打在牆壁屋頂。誰都沒有說話。<br /><br />  李文秀心中在想:「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,不忙便殺他。」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,拍的一響,火頭暗了一暗,跟著便十分明亮,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,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,心中一凜,目不轉瞬的望著那塊手帕。計老人跟著便見到她目光有異,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,問道:「蘇普,你這塊手帕是那裏來的?」<br /><br />  蘇普一楞,手撫頭頸,道:「你說這塊手帕麼?那就是那位死了的李姑娘給我的。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,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,我殺了那頭狼,但身上也被狼咬傷了,李姑娘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……」<br /><br /> 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,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,原來雙眼的眼眶中都已充滿了淚水。<br /><br />  計老人走進內室,取了一塊白布出來,交給蘇普,說道:「你用這塊布裹傷,請你把手帕解下來給我瞧瞧。」蘇普道:「為什麼?」陳達玄當計老人說話之時,目不轉睛的瞧著蘇普頸中那塊手帕,這時突然提刀站起,喝道:「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。」蘇普怒目不動。阿曼怕陳達玄用強,損及蘇普的傷口,於是輕輕替他解下手帕,交給了計老人,隨即又用白布替蘇普裹傷。<br /><br />  計老人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鋪在桌上,剔亮油燈,附身細看。陳達玄瞪視了一會,突然喜呼:「是了,是了,這便是哈布迷宮的地圖!」伸手便往手帕上抓落。<br /><br />  那知他出手快,計老人更快。陳達玄右手離手帕尚有兩寸,計老人手一縮,已將手帕抽離桌面,跟著白光一閃,陳達玄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一柄匕首已釘在他右手手背上,插入桌面,直沒至柄。計老人出手如電,左手一翻,已搶過陳達玄左手中握著的長刀,刀尖抵住他的咽喉。這幾下出手兔起鶻落,迅疾無比,誰也想不到這個衰邁龍鍾的駝背老人,竟有這麼厲害的武功,但見陳達玄滿臉痛楚之色,全身微微顫抖,手足卻不敢絲毫動彈。<br /><br />  李文秀和計老人共屋而居,已達十年,除了第一天見面時見他殺死兩頭蛇董容之外,從未見他露過武功。但那次殺死董容,也似是誤打而中,僥倖得勝,這一次手擒陳達玄,卻是清清楚楚的顯示了上乘的武功,匕首插他手背,直沒至柄,手勁已是不小,而那一手「托梁換柱」,空手入白刃奪他刀子的手法,更和師父華輝所指點的大擒拿手相同,便是以自己來使,也未必有這般迅捷狠辣。<br /><br />  計老人伸手到陳達玄身上,將他腰帶中的一對金銀小劍拔了出來,隨手交給了李文秀,道:「康姑娘,相煩你取一條繩子來。」李文秀接到母親的遺劍,雙手一震,當即奔進後堂,取了一條長繩出來。計老人拔出陳達玄手背上的短劍,對李文秀道:「把這惡賊綁了吧!」<br /><br />  李文秀手中拿著母親的金銀小劍,眼淚盈眶,沒留心計老人的話。蘇普站起身來接過長繩將陳達玄雙手反縛,兩隻腳也綁住了。計老人拿著那塊手帕,在油燈下細細審視,臉上現出奇異的神色,看了好一會,向蘇普道:「這塊手帕給了我,成麼?」蘇普很是為難,心想他出手解救了自己和阿曼的為難,不論多麼珍貴之物,都應給他,可是這是李文秀的遺物,實在不捨得送人。計老人見他遲疑不答,猜到了他的心意,說道:「好,我向你借來看一天,明天就還你。」蘇普喜道:「老丈但教見還,便借用十天半月,又有何妨?」<br /><br />  阿曼好奇心起,問道:「老伯伯,這強盜說手帕之上有地圖,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計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,說道:「這件事我也不大了然,須得好好想一想。」陳達玄忽然叫道:「老賊,你擒住了我,要怎樣?要殺要剮,便請下手,姓陳的要是皺一皺眉頭,不算好漢。」計老人淡淡的道:「我跟你無冤無仇,何必殺你?你們在這大漠上殺人放火,做的好事太多,自有人來跟你算賬。待天晴之後,蘇普會帶你去見他族長,聽由發落。」<br /><br />  蘇普跳了起來,叫道:「老丈這惡賊是那夥強盜中的人麼?」計老人道:「你問他自己。」蘇普提起刀子,走到陳達玄面前,喝道:「害死我媽媽,我哥哥的,便是你這夥強盜麼?」陳達玄破口罵道:「大漠上的漢人強盜,便只老子這一夥,你只要敢動老子一根毫毛,明兒我弟兄們到來,殺得你合族雞犬不留。」蘇普怒極,想起殺母殺兄之仇,提刀便要劈將下去。陳連玄冷笑道:「別人將我擒住,你來撿便宜砍我一刀,我早說哈薩克人是膽小無恥的傢伙!」蘇普心念一動,道:「好,今晚且不殺你,明兒請我爹爹來跟你算賬。他老人家找尋你們這夥惡賊,已找了十年。教你瞧瞧哈薩克英雄的身手!」他知道父親最大的心願,便是手刃仇寇,還不如將這惡賊留給父親,當下退回原座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冷笑道:「傻小子,快將那手帕搶回來。你將手帕借給他一天,便是將哈薩克人祖傳的最大財寶……」計老人喝道:「住口!你胡說八道,妄圖挑撥是非麼?」陳達玄道:「這是哈布迷宮的地圖,是不是?蘇普,你道這老人是好人?哈哈,傻小子,他是想來劫奪你們的大寶藏啊……」只見計老人手一揚,白光一閃,一柄匕首直往他心上射去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雙手雙腳被牢牢縛住,見匕首飛到,只是盡力身子一側,但仍是閃避不開,眼見這一匕首要直刺他身中,立時死於非命,卻見李文秀右手一揚,金柄小劍飛出,在計老人擲出的匕首下一碰,那匕首的準頭登時歪了,拍拍兩響,齊齊插在牆上。<br /><br />  眾人見李文秀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少女竟有這等功夫,無不失驚。計老人跟她共居一屋,已達十年之久,沒料到她竟然身負飛刀神技,更是驚得開大了口,合不攏來。只有那啞巴「啊,啊,啊」的拍手嘻笑,表示喝采。<br /><br />  李文秀淡淡的道:「計老丈,這位大哥說明天將這人交給他爹爹處置,你這時不用殺他。那哈布迷宮是什麼故事啊?我卻想聽聽。若是他胡說八道,大家一笑了之便是,又何必作真?」阿曼附和道:「這位姊姊說的是。蘇普,你說這件事奇不奇怪,怎麼你小朋友給你的手帕上會有地圖?」計老人知道李文秀的脾氣,她人雖溫柔和順,但若是決意做一件事,旁人定然阻攔不住,只得坐在一旁,且聽陳達玄有什麼話說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大聲道:「哼,老爺既落在你們手裏,還怕死麼?我還是要把這地圖的事說了出來。這手帕上繪的,是哈布迷宮的地圖。你們細細瞧瞧,這手帕是絲的,那些山川沙漠的圖形,是用棉線織在中間。絲是黃絲,棉線也是黃綿,平時瞧不出來,但一染上血,棉線吸血比絲多便分出來了。」李文秀拿起那手帕來細看,果如陳達玄所說,黃色的絲帕上染了鮮血,便顯出圖形,不染血之處,卻是一片黃色。她至此方才省悟,原來這手帕之中,還藏著這樣的一個大秘密。<br /><br />  陳達玄續道:「哈布迷宮的秘密,是一個瘋子帶出來的。十多年前,洛陽鄭九恩鄭老英雄八十大慶,各路好漢紛紛趕到賀壽。筵席之間,忽然一個瘋子闖了進來,口中哈哈大笑,雙手滿捧珍珠,寶石,翡翠,美玉,嘩啦啦的堆在席上,叫道:『師父,我給你送壽禮來啦!』原來這人正是鄭九恩老英雄的徒弟。大廳上群雄看到這許多珍寶,眼都花了。賀客之中,自有不少保鏢的鏢客,識得珠寶,一瞧之下,每一件都是希世之珍。但這瘋子哭一陣,笑一陣,問他這些珠寶從何而來,他只說:『哈布迷宮,哈布迷宮!』當下鄭老英雄也不細問,命人扶他到內休息……」<br /><br />  陳達玄續道:「這一日酒筵之間,到的各方好手甚多,大家見了這許多珍寶,自然不免眼紅,紛紛追問哈布迷宮是在何處。可是那瘋子神智失常,前言不對後語,鄭九思鄭老英雄親自問了他很久,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。<br /><br />  過了三天,鄭老英雄突然半夜裏被人行刺身死,那瘋子也同時失蹤,當時插在鄭老英雄胸口的,正是那瘋子所用的兵器破甲錐,而鄭老英雄床前,又留著一隻那瘋子的鞋子,鞋上染滿血跡,地板上又有幾個沾血的腳印,拿這鞋子和腳印一對,恰好相符。這自是那瘋子突然狂性大發,竟致手刃恩師。眾人除了驚歎不已之外,誰都無話可說。唯一奇怪的是,以鄭九思如此武功,那瘋子夜入臥室行刺,他竟然並未驚醒,室中絲毫沒有爭鬥的跡象,那也是天數使然了。<br /><br />  「鄭九思的家人好友大舉追尋,可是那瘋子從此影跡無蹤,想來此人瘋瘋癲癲的,不是失足墮崖,便是投河自盡。但那『哈布迷宮』之名,由於這場大風波,便傳遍了武林。過了兩年,忽然江湖上沸沸揚揚,路道有人發現了『哈布迷宮』的地圖。那天壽宴之中,不少人親眼見到那瘋子取來的珍寶,想來那『哈布迷宮』之中,不知還留下多少價值連城的珍物。這地圖的訊息一傳出,江湖間登時掀起一場腥風血雨,你爭我奪,傷殘了不少好手的性命。到十年之前,這地圖落入了白馬李三和金銀小劍三娘子的手中。<br /><br />  「他們得到了地圖,便來回疆尋寶,不知怎的,雙雙竟然死在回疆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李文秀冷冷的道:「據我聽說,李三夫婦是死在晉威鏢局一干人手下的,那自是陳大鏢頭的手筆。」陳達玄身子一震,說道:「不錯,李三夫婦是咱們兄弟們殺的。咱們搜遍了他夫婦的衣物,沒見到這幅圖,那自是在他們小女兒的身上了。咱們在天山南北奔波了十年,找尋那姓李小姑娘的下落,便是為了這幅地圖,也算是天緣巧合,今日在這裏見到。這不是天老爺叫咱們六個人發財麼?嘿嘿,你們定要殺我,那也罷了,否則的話,大家化敵為友,我倒可帶你們走一趟迷宮,人人發一筆橫財。倘若地圖落入了這駝背老人手中,那麼千千萬萬的珍寶,全要讓他獨吞了。」原來他說這一番話,一來是挑撥離間,二來是想以財寶打動各人之心,就此放了他。<br /></div></body></html> in /var/www/vhosts/enjoyreadinghour.com/zh.enjoyreadinghour.com/eKatab/REST.class.php on line 79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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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大風雪之夜



  計老人又送了飲食進來,三個人卻都沒有吃東西的心情。

  突然間,李文秀聽到了馬蹄踐踏雪地的聲音。是兩乘馬,正向著這屋子走來,草原上積雪已很深,馬足拔起來時很費力,已經跑不快了。李文秀耳音很好,聽得出兩乘馬相距很遠,但都是走向這屋子。馬匹漸漸行近,計老人也聽見了,他喃喃的道:「又是兩個避風雪的人。」蘇普和阿曼或者是沒有聽見,或者便聽見了也不理會,兩個人四手相握,偎倚著喁喁細語。

  過了好一會,一騎馬先到了門前,接著便砰砰砰的敲起門來。打門聲很是粗暴,不像是個求宿者的禮貌,計老人皺了皺眉頭,去開了門。只見門口站著個身穿羊皮襖的漢子,腰間掛著一柄長劍,大聲道:「外邊風雪很大,馬走不了啦!」說的哈薩克語很不純正,目光炯炯,向屋中各人打量。計老人道:「請坐,請坐!先喝碗酒吧!」說著端了一碗酒給他。那人一飲而盡,坐到了火堆之旁。他解開外衣,只見腰帶之中,左右各插著一柄精光閃亮的短劍。一柄金色,一柄銀色。

  李文秀一見到這對小劍,心中一凜,喉頭便似一塊什麼東西塞住了,眼前一陣暈眩,心道:「這是媽媽的雙劍。」金銀小劍三娘子逝世時李文秀雖還年幼,但這對小劍卻是認得清清楚楚的,決不會錯。她斜眼向這漢子一瞥,認得分明,這人正是當年指揮人眾,追殺他父母的三個首領之一,經過了十年,她自己的相貌體態全然變了,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變為四十多歲,卻沒有多大改變。她生怕他認出自己,不敢向他望著,心中暗道:「倘若不是這場大風雪,我見不到蘇普,也見不到這個賊子。」

  計老人道:「客人從那裏來?要去很遠的地方吧?」那人道:「嗯,嗯!」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乾了。

  便在這時,另一騎馬也到了門外。這一次敲門的聲音很輕,怯生生地,似乎生怕得罪了主人。計老人去開了門讓他進來,只見這人冷得瑟瑟發抖,一塊極大的羊毛圍巾圍著大半邊臉,帽唇壓得低低的,只露出了兩隻眼睛。他「啊,啊,啊」的發了幾聲,打了兩個手勢,原來是個啞巴。計老人也打個手勢,請他坐下,拿了一碗酒給他。那啞巴連連鞠躬致謝,卻搖手示意,不要喝酒。

  這啞巴在大風雪中凍得很冷,雖是坐在火邊,仍是將衣服和圍巾裹得緊緊的,縮成了一團。李文秀見他神情可憐,道:「你喝些熱酒,便好得多。」那啞巴「啊」了兩聲,似乎不懂她的說話。計老人道:「凡是啞巴,都是聾子,他聽不見你的說話。」李文秀笑道:「啊,我忘了。」

  這時火堆邊圍坐了六個人,蘇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說體己話兒,他向計老人凝視了片刻,忽道:「老伯,你是漢人,我向你打聽一個人。」計老人道:「誰啊?」蘇普道:「那是我小時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兒的,一個漢人小姑娘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,將頭轉開了,不敢瞧他。只聽蘇普續道:「她叫做李文秀,後來隔了八九年,一直沒再見到她。記得她從前曾跟我說,是跟一位駝……駝背的老公公住在一起。那就是你吧?」計老人咳嗽了幾聲,想要從李文秀臉上得到一些示意,但李文秀轉開了頭,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,只是「嗯、嗯」的不置可否。

  蘇普又道:「她的歌唱得最好聽的了,有人說她比夜鶯唱得還好。但這幾年來,我一直沒聽到她唱歌。她還住在你這裏麼?」計老人很是尷尬,道:「不,不!她不……她不在……」李文秀忽然插口道:「你說的那位漢人姑娘,我也識得,她早死了六七年啦!」

  蘇普吃了一驚,道:「啊,她死了,怎麼會死的?」計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,道:「是生病……生病……」蘇普眼眶微濕,說道:「我小時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,她唱了很多歌給我聽。還說了很多故事。好幾年不見,想不到她………她竟死了。」計老人嘆道:「唉,可憐的孩子。」

  蘇普望著火燄,出了一會神,又道:「她說她爹媽都給惡人害死了,孤苦伶仃的到這地方來……」阿曼道:「這姑娘很美麗吧?」蘇普道:「那時候我年紀小,也不記得了。只記得她的歌唱得好聽,故事說得好聽……。」

  那腰中插著小劍的漢子突然道:「你說那是一個漢人小姑娘?你說她姓李?她父母被害,獨個兒到這裏來?」蘇普道:「不錯,你也認得她麼?」那漢子不答,又問:「她騎一匹白馬,是不是?」蘇普道:「是啊,那你也見過她了。」那漢子突然站起身來,厲聲向計老人道:「她死在你這兒的?」計老人又含糊的答應了一聲。那漢子道:「她留下來的東西呢?你都好好放著麼?」

  計老人向他橫了一眼,奇道:「這干你什麼事?」那漢子道:「我有一件要緊物事,給那小姑娘偷了去,我到處找她不到,那料到她竟然死了……」蘇普突然站起身來,大聲說道:「你別胡說八道,李姑娘怎會偷你的東西?」那漢子道:「你知道什麼?」蘇普道:「李姑娘從小跟我在一起,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,決不會拿人家的東西。」那漢子嘴一斜,做個輕蔑的臉色,說道:「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東西。」蘇普伸手按住腰間佩刀的刀柄,喝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我看你不是哈薩克人,說不定便是那夥漢人強盜。」

  那漢子走到門邊,打開大門向外張望。門一開,一陣疾風捲著無數雪片直捲進來。但見原野上漫天風雪,人馬已無法行走。那漢子心想:「外面是不會再有人來了。這屋中兩個女子,一個老人,一個殘廢的啞巴,都是手一點便倒。只有這個粗豪少年,要費幾下手腳打發。」當下也不放在心上,說道:「我是漢人便怎樣?老爺姓陳,名達玄,江湖上外號叫做青蟒劍,你這小子聽過沒有?」

  蘇普也不懂這些漢人的江湖規矩,搖了搖頭,道:「我沒聽見過。你是漢人強盜麼?」陳達玄道:「老爺是鏢師,是靠打強盜吃飯的。怎麼會是強盜了?」蘇普聽說他不是強盜,臉上神色便緩和了些,說道:「不是漢人強盜,那便好啦!我早說漢人中也有很多好人,可是我爹偏偏不信。你以後別再說李姑娘拿你東西。」

  陳達玄冷笑道:「這個小姑娘人都死啦,你還記著她幹麼?」蘇普道:「她活著的時候是我朋友,死了之後仍舊是我朋友。我不許人家說她壞話。」

  陳達玄沒心思跟他爭辯,轉頭又問計老人道:「那小姑娘的東西呢?」

  李文秀聽到蘇普為自己辯護,心中大是感激:「他沒忘了我,沒忘了我!他還是對我很好。」但聽陳達玄一再查問自己留下的東西,不禁奇怪:「我沒拿過他什麼物事啊,他要找尋些什麼?」只聽計老人也問道:「客官失落了什麼物事?那個小姑娘自來誠實,老漢很信得過,她決計不會拿別人的物事。」

  陳達玄微一沉吟,道:「那是一張圖畫。在常人是得之無用,但因為那是……那是先父手繪的,我定要找回那幅圖畫,李姑娘既曾住在這裏,你可曾見過這幅圖麼?」計老人道:「是怎麼樣的圖畫,畫的是山水還是人物?」

  陳達玄道:「是……是山水吧?」蘇普冷笑道:「是什麼樣的圖畫也不知道,還誣賴人家偷了你的。」陳達玄大怒,刷的一聲拔出銀柄小劍,喝道:「小賊,你是活得不耐煩了?老爺殺個把人還不在眼內。」蘇普也從腰間拔出短刀,冷冷的道:「要殺一個哈薩克人,只怕不是這麼容易。」阿曼道:「蘇普,別跟他一般見識。」蘇普聽了阿曼的話,把拔出的刀子緩緩放入鞘內。

  陳達玄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張哈布迷宮的地圖,他們在大漠上耽了十年,踏遍了數千里的沙漠草原,便是為了找尋李文秀,眼下好容易聽到了一點音訊,他雖生性悍惡,卻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,當下向蘇普狠狠的瞪了一眼,轉頭向計老人說:「那幅畫嘛,也可說是一幅地圖,繪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類。」

  計老人心中一凜,只見那啞巴也是身子一顫,似乎又冷了起來。計老人道:「你怎知這幅地圖,是在李姑娘的手中?」陳達玄道:「此事千真萬確。你若是將這幅圖尋出來給我,自當重重酬謝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兩隻金元寶來放在桌上,火光照耀之下,閃閃發亮。

  計老人沉思片刻,道:「我從來沒見過。」陳達玄道:「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遺物。」計老人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陳達玄左手一起,登的一聲,將小劍插在木桌之上,說道:「什麼這個那個的?我自己進去瞧瞧。」說著點燃了一根羊脂蠟燭,推門進房。他先進去的是計老人的臥房,一看陳設不似,隨手在箱籠裏翻了一下,便到李文秀的臥室中去。

 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換下的衣服,說道:「哈,她長大了才死啊。」這一次他可搜檢得十分仔細,連李文秀幼時的衣物也都翻了出來。李文秀因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親的手澤,她年紀雖然大了,不能再穿,但還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。陳達玄一見到這幾件女孩的花布衣服,依稀記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趕她的情景,歡聲叫道:「是了,是了,便是她!」可是他將那臥室幾乎翻了一個轉身,每一件衣服的裏子都割開來細看,卻那裏找得到地圖的影子?

  蘇普見他這般糟蹋李文秀的遺物,幾次按刀欲起,但每次均被阿曼阻止。計老人偶爾斜眼瞧李文秀一眼,只見她眼光望著火堆,對陳達玄的暴行似乎視而不見。計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難過:「在這暴客的刀子之前,她有什麼法子?若是他認了她出來,那便如何?」

  李文秀看看蘇普的神情,心中又是淒涼,又是甜蜜:「他一直記著我,他願意為了保護我的遺物,而和人家拔刀子拼命。」但她一直又感奇怪:「這惡強盜說我偷了他的地圖,到底是什麼地圖?」

  原來當日她母親逝世之前,將一幅地圖塞在她的衣內,其時危機緊追,沒來得及稍加說明,母女倆就此分手,從此再無相見之日。晉威鏢局那一干強人十年來足跡遍及天山南北,找尋她的下落,李文秀自己卻是半點也不知情。

  陳達玄翻尋良久,沮喪之極,突然厲聲說道:「她的墳葬在那裏?」計老人呆了一呆,道:「葬得很遠,很遠。」陳達玄從牆上取下一柄鐵鍬,說道:「你帶我去!」蘇普站起身來,喝道:「你要去幹麼?」陳達玄道:「你管得著麼?我要去挖開她的墳來瞧瞧,說不定那幅地圖給她帶到了墳裏。」

  蘇普橫刀攔在門口,喝道:「我不許你去動她墳墓。」陳達玄舉起鐵鍬,劈頭打去,喝道:「閃開!」蘇普向左一讓,手中刀子遞了出去。陳達玄拋開鐵鍬,從腰間拔出劍來,叮噹一聲,刀劍相交,兩人各自向後躍開一步,隨即同時攻上,鬥在一起。這屋子的廳堂本不甚大,刀劍揮處,計老人、啞巴、阿曼都退在一旁,靠壁站著,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。阿曼搶過去拔起陳達玄插在桌上的刀子,想要相助蘇普,但他二人鬥得正緊,卻插不下手去。

  蘇普這時已盡得他父親蘇魯克的親傳,刀法變幻,招數極是兇悍,初時陳達玄頗落下風,心中暗暗驚異:「想不到這個哈薩克小子,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。」便在此時,背後風聲微響,一柄刀子擲了過來,卻是阿曼忽施偷襲。陳達玄向右一讓,避開了阿曼擲來的尖刀,但嗤的一聲,左臂已被蘇普的長刀劃了一道口子。陳達玄大怒,刷刷刷連刺三劍,使出他成名絕技「青蟒劍法」來。蘇普但見眼前劍尖閃動,猶如蟒蛇吐信一般,不知他劍尖要刺向何處,一個檔架不及,敵人的長劍已刺到面門,急忙側頭避讓,頸旁已然中劍,鮮血長流。陳達玄得理不讓人,又是一劍,刺中蘇普手腕,噹啷一聲,蘇普的長刀掉在地下。

  眼見他第三劍跟著刺出,蘇普無可抵禦,勢將死於非命,李文秀踏出一步,只待他刺第三劍時,便施展「大擒拿手」抓住他手臂,卻見阿曼一躍而前,攔在蘇普身前,叫道:「不能傷他!」

  陳達玄見阿曼容顏如花,卻滿臉是惶急的神色,心中一動,這一劍便不刺出,劍尖指在她的胸口,笑道:「你這般關心他,這小子是你的情郎麼?」阿曼臉上一紅,點了點頭。陳達玄道:「好,你要我饒他性命也使得,明天風雪一止,你便得跟我走!」

  蘇普大怒,吼叫一聲,從阿曼撲了出來,但陳達玄長劍一抖,已指住他咽喉,左腳又在他小腿上一掃,蘇普撲地摔倒,他長劍只須再向前一送,便能洞穿蘇普的喉嚨。李文秀站在一旁,看得甚準,只要陳達玄真有相害蘇普之意她立時便出手解救。這時她的武功已學到了『獨指震天南』華輝的七八成火候,要對付陳達玄可說遊刃有餘。但阿曼那知道大援便在身旁,情急之下,只得說道:「你別刺,我答應了便是。」陳達玄大喜,劍尖卻不移開,說道:「你答應明天跟著我走,那可不許反悔。」阿曼咬牙道:「我不反悔,你把刺拿開。」

  陳達玄哈哈一笑,道:「你便要反悔,也逃不了!」將長劍收入鞘中,又把蘇普的長刀撿了起來,握在手中。這麼一來,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帶有兵刃,更加不怕各人反抗。他向窗外一望,說道:「這會兒不能出去,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墳。」

  阿曼將蘇普扶在一傍,見他頭頸中泊泊流出鮮血,很是慌亂,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給他裹傷。蘇普從懷中掏出一塊大手帕來,說道:「用這手帕包住吧!」阿曼接住手帕,替他包好了傷口,想到自己落入了這強人手裏,不知是否有脫身之機,不禁悄悄的掉下淚來。蘇普低聲罵道:「狗強盜,賊強盜!」他對陳達玄可絲毫不懼,如果這強盜真的要帶阿曼走,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,也是決死一拼。

 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,六個人圍坐在火堆之旁,形勢變得十分緊張。陳達玄一手持刀,一手拿著酒碗,時時瞧瞧阿曼,又瞧瞧蘇普。屋外北風怒號著,捲起大片雪塊,拍打在牆壁屋頂。誰都沒有說話。

  李文秀心中在想:「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,不忙便殺他。」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,拍的一響,火頭暗了一暗,跟著便十分明亮,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,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,心中一凜,目不轉瞬的望著那塊手帕。計老人跟著便見到她目光有異,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,問道:「蘇普,你這塊手帕是那裏來的?」

  蘇普一楞,手撫頭頸,道:「你說這塊手帕麼?那就是那位死了的李姑娘給我的。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,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,我殺了那頭狼,但身上也被狼咬傷了,李姑娘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……」

 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,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,原來雙眼的眼眶中都已充滿了淚水。

  計老人走進內室,取了一塊白布出來,交給蘇普,說道:「你用這塊布裹傷,請你把手帕解下來給我瞧瞧。」蘇普道:「為什麼?」陳達玄當計老人說話之時,目不轉睛的瞧著蘇普頸中那塊手帕,這時突然提刀站起,喝道:「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。」蘇普怒目不動。阿曼怕陳達玄用強,損及蘇普的傷口,於是輕輕替他解下手帕,交給了計老人,隨即又用白布替蘇普裹傷。

  計老人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鋪在桌上,剔亮油燈,附身細看。陳達玄瞪視了一會,突然喜呼:「是了,是了,這便是哈布迷宮的地圖!」伸手便往手帕上抓落。

  那知他出手快,計老人更快。陳達玄右手離手帕尚有兩寸,計老人手一縮,已將手帕抽離桌面,跟著白光一閃,陳達玄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一柄匕首已釘在他右手手背上,插入桌面,直沒至柄。計老人出手如電,左手一翻,已搶過陳達玄左手中握著的長刀,刀尖抵住他的咽喉。這幾下出手兔起鶻落,迅疾無比,誰也想不到這個衰邁龍鍾的駝背老人,竟有這麼厲害的武功,但見陳達玄滿臉痛楚之色,全身微微顫抖,手足卻不敢絲毫動彈。

  李文秀和計老人共屋而居,已達十年,除了第一天見面時見他殺死兩頭蛇董容之外,從未見他露過武功。但那次殺死董容,也似是誤打而中,僥倖得勝,這一次手擒陳達玄,卻是清清楚楚的顯示了上乘的武功,匕首插他手背,直沒至柄,手勁已是不小,而那一手「托梁換柱」,空手入白刃奪他刀子的手法,更和師父華輝所指點的大擒拿手相同,便是以自己來使,也未必有這般迅捷狠辣。

  計老人伸手到陳達玄身上,將他腰帶中的一對金銀小劍拔了出來,隨手交給了李文秀,道:「康姑娘,相煩你取一條繩子來。」李文秀接到母親的遺劍,雙手一震,當即奔進後堂,取了一條長繩出來。計老人拔出陳達玄手背上的短劍,對李文秀道:「把這惡賊綁了吧!」

  李文秀手中拿著母親的金銀小劍,眼淚盈眶,沒留心計老人的話。蘇普站起身來接過長繩將陳達玄雙手反縛,兩隻腳也綁住了。計老人拿著那塊手帕,在油燈下細細審視,臉上現出奇異的神色,看了好一會,向蘇普道:「這塊手帕給了我,成麼?」蘇普很是為難,心想他出手解救了自己和阿曼的為難,不論多麼珍貴之物,都應給他,可是這是李文秀的遺物,實在不捨得送人。計老人見他遲疑不答,猜到了他的心意,說道:「好,我向你借來看一天,明天就還你。」蘇普喜道:「老丈但教見還,便借用十天半月,又有何妨?」

  阿曼好奇心起,問道:「老伯伯,這強盜說手帕之上有地圖,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計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,說道:「這件事我也不大了然,須得好好想一想。」陳達玄忽然叫道:「老賊,你擒住了我,要怎樣?要殺要剮,便請下手,姓陳的要是皺一皺眉頭,不算好漢。」計老人淡淡的道:「我跟你無冤無仇,何必殺你?你們在這大漠上殺人放火,做的好事太多,自有人來跟你算賬。待天晴之後,蘇普會帶你去見他族長,聽由發落。」

  蘇普跳了起來,叫道:「老丈這惡賊是那夥強盜中的人麼?」計老人道:「你問他自己。」蘇普提起刀子,走到陳達玄面前,喝道:「害死我媽媽,我哥哥的,便是你這夥強盜麼?」陳達玄破口罵道:「大漠上的漢人強盜,便只老子這一夥,你只要敢動老子一根毫毛,明兒我弟兄們到來,殺得你合族雞犬不留。」蘇普怒極,想起殺母殺兄之仇,提刀便要劈將下去。陳連玄冷笑道:「別人將我擒住,你來撿便宜砍我一刀,我早說哈薩克人是膽小無恥的傢伙!」蘇普心念一動,道:「好,今晚且不殺你,明兒請我爹爹來跟你算賬。他老人家找尋你們這夥惡賊,已找了十年。教你瞧瞧哈薩克英雄的身手!」他知道父親最大的心願,便是手刃仇寇,還不如將這惡賊留給父親,當下退回原座。

  陳達玄冷笑道:「傻小子,快將那手帕搶回來。你將手帕借給他一天,便是將哈薩克人祖傳的最大財寶……」計老人喝道:「住口!你胡說八道,妄圖挑撥是非麼?」陳達玄道:「這是哈布迷宮的地圖,是不是?蘇普,你道這老人是好人?哈哈,傻小子,他是想來劫奪你們的大寶藏啊……」只見計老人手一揚,白光一閃,一柄匕首直往他心上射去。

  陳達玄雙手雙腳被牢牢縛住,見匕首飛到,只是盡力身子一側,但仍是閃避不開,眼見這一匕首要直刺他身中,立時死於非命,卻見李文秀右手一揚,金柄小劍飛出,在計老人擲出的匕首下一碰,那匕首的準頭登時歪了,拍拍兩響,齊齊插在牆上。

  眾人見李文秀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少女竟有這等功夫,無不失驚。計老人跟她共居一屋,已達十年之久,沒料到她竟然身負飛刀神技,更是驚得開大了口,合不攏來。只有那啞巴「啊,啊,啊」的拍手嘻笑,表示喝采。

  李文秀淡淡的道:「計老丈,這位大哥說明天將這人交給他爹爹處置,你這時不用殺他。那哈布迷宮是什麼故事啊?我卻想聽聽。若是他胡說八道,大家一笑了之便是,又何必作真?」阿曼附和道:「這位姊姊說的是。蘇普,你說這件事奇不奇怪,怎麼你小朋友給你的手帕上會有地圖?」計老人知道李文秀的脾氣,她人雖溫柔和順,但若是決意做一件事,旁人定然阻攔不住,只得坐在一旁,且聽陳達玄有什麼話說。

  陳達玄大聲道:「哼,老爺既落在你們手裏,還怕死麼?我還是要把這地圖的事說了出來。這手帕上繪的,是哈布迷宮的地圖。你們細細瞧瞧,這手帕是絲的,那些山川沙漠的圖形,是用棉線織在中間。絲是黃絲,棉線也是黃綿,平時瞧不出來,但一染上血,棉線吸血比絲多便分出來了。」李文秀拿起那手帕來細看,果如陳達玄所說,黃色的絲帕上染了鮮血,便顯出圖形,不染血之處,卻是一片黃色。她至此方才省悟,原來這手帕之中,還藏著這樣的一個大秘密。

  陳達玄續道:「哈布迷宮的秘密,是一個瘋子帶出來的。十多年前,洛陽鄭九恩鄭老英雄八十大慶,各路好漢紛紛趕到賀壽。筵席之間,忽然一個瘋子闖了進來,口中哈哈大笑,雙手滿捧珍珠,寶石,翡翠,美玉,嘩啦啦的堆在席上,叫道:『師父,我給你送壽禮來啦!』原來這人正是鄭九恩老英雄的徒弟。大廳上群雄看到這許多珍寶,眼都花了。賀客之中,自有不少保鏢的鏢客,識得珠寶,一瞧之下,每一件都是希世之珍。但這瘋子哭一陣,笑一陣,問他這些珠寶從何而來,他只說:『哈布迷宮,哈布迷宮!』當下鄭老英雄也不細問,命人扶他到內休息……」

  陳達玄續道:「這一日酒筵之間,到的各方好手甚多,大家見了這許多珍寶,自然不免眼紅,紛紛追問哈布迷宮是在何處。可是那瘋子神智失常,前言不對後語,鄭九思鄭老英雄親自問了他很久,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。

  過了三天,鄭老英雄突然半夜裏被人行刺身死,那瘋子也同時失蹤,當時插在鄭老英雄胸口的,正是那瘋子所用的兵器破甲錐,而鄭老英雄床前,又留著一隻那瘋子的鞋子,鞋上染滿血跡,地板上又有幾個沾血的腳印,拿這鞋子和腳印一對,恰好相符。這自是那瘋子突然狂性大發,竟致手刃恩師。眾人除了驚歎不已之外,誰都無話可說。唯一奇怪的是,以鄭九思如此武功,那瘋子夜入臥室行刺,他竟然並未驚醒,室中絲毫沒有爭鬥的跡象,那也是天數使然了。

  「鄭九思的家人好友大舉追尋,可是那瘋子從此影跡無蹤,想來此人瘋瘋癲癲的,不是失足墮崖,便是投河自盡。但那『哈布迷宮』之名,由於這場大風波,便傳遍了武林。過了兩年,忽然江湖上沸沸揚揚,路道有人發現了『哈布迷宮』的地圖。那天壽宴之中,不少人親眼見到那瘋子取來的珍寶,想來那『哈布迷宮』之中,不知還留下多少價值連城的珍物。這地圖的訊息一傳出,江湖間登時掀起一場腥風血雨,你爭我奪,傷殘了不少好手的性命。到十年之前,這地圖落入了白馬李三和金銀小劍三娘子的手中。

  「他們得到了地圖,便來回疆尋寶,不知怎的,雙雙竟然死在回疆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李文秀冷冷的道:「據我聽說,李三夫婦是死在晉威鏢局一干人手下的,那自是陳大鏢頭的手筆。」陳達玄身子一震,說道:「不錯,李三夫婦是咱們兄弟們殺的。咱們搜遍了他夫婦的衣物,沒見到這幅圖,那自是在他們小女兒的身上了。咱們在天山南北奔波了十年,找尋那姓李小姑娘的下落,便是為了這幅地圖,也算是天緣巧合,今日在這裏見到。這不是天老爺叫咱們六個人發財麼?嘿嘿,你們定要殺我,那也罷了,否則的話,大家化敵為友,我倒可帶你們走一趟迷宮,人人發一筆橫財。倘若地圖落入了這駝背老人手中,那麼千千萬萬的珍寶,全要讓他獨吞了。」原來他說這一番話,一來是挑撥離間,二來是想以財寶打動各人之心,就此放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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